待虞令淮反应过来,他人已经在门外了。
再看那对一唱一和的主仆,他一头雾水。分明谈得好好的,怎就忽然困了要休息?
虞令淮一双黑亮的眸子狐疑地扫视,瞥见桌上那只空了的药碗时,后知后觉漫上歉意——都喝上汤药了,肯定被月事闹得不舒服。
自觉这个解释很合理,他开口时语声放轻了些:“那行,去歇着吧。聆玉,好生照顾你家娘子。”
回到客房,桌上已经摆了一份膳食。虞令淮是下了朝径直策马奔赴陈留的,方才不觉得饿,这会儿见着热气腾腾的膳食,果觉腹内空空。
他召李严前来,一边问话一边举箸。
当李严提到茶肆内百姓的谈话,虞令淮没听几句就呛得直咳,“外界都这么传了?看来聂家没少花功夫。”
虞令淮不是不知道聂家的心思。
崇徽宫那位聂太后并非虞令淮的生母,而是先帝的继后,先帝则是虞令淮的伯父,按理说虞令淮该唤聂太后一声伯母。可实际上二人并无什么情分在,全靠双方都想把兴风作浪的阉党赶下台,通力合作,相呴相济,这才维持了表面的和气。
因此,聂太后虽召了侄女入宫,却从未有过封后纳妃之言,虞令淮也只当不知。
只是没想到连睢州坊间都有传闻。
虞令淮冷哼一声,吩咐内侍:“去,问聆玉讨几枚消食丸来。好好吃着饭,光听些聂家的破事,给孤噎着了。”
容绪打小讲究,身边侍奉的女使总会携带各类方子、丸药。这会儿吃得不舒坦,去聆玉那儿拿药,比叫人上街买更方便。
想到这里,虞令淮脑海中不免浮现容绪的身影。
着素衫,绾单髻,珊瑚珠玉步摇上那簇靛青小穗一晃一荡的,叫人移不开眼。三年未见,她出落得愈发标致…却也着实清减了。
不一会儿,内侍取来消食丸。酸甜的香气霎时间溢满齿颊,虞令淮嚼着嚼着,又是一声冷哼:“容绪从前也爱调香,却从不会弄得人尽皆知,反倒是京畿有疫时,意识到香药同源,翻阅古籍,配制避瘟丹丸,分发坊间。”
至于那聂嘉茵,虞令淮不欲也不屑多加议论。聂家人心思深沉,野心不小,一个十来岁的小娘子,多半是被长辈推到台前,身份与性别被借用,情非得已罢了。
消食丸的最后一点碎屑咽下,虞令淮总算舒坦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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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以来,虞令淮最烦的便是早起。如今来了陈留,次日又无朝会,侍从们自然不会贸然打扰。
于是,被略显急促的叩门声吵醒时,虞令淮没有恼,只是用掌根按了按额角,眼中逐渐清明:“何事?”
灯烛光线朦胧,虞令淮接过军报,浓眉聚拢,才看了一点就精神大振。
“好,极好。”
更深露重,传信之人眉毛、鬓发上都沾了些许露珠。虞令淮侧目朝外看。天色未明,晨曦黯淡,细雨点染窗棂,透进一股凉意。
时辰还早,想必容绪未醒,加之情势尚不甚明朗,这则消息还是再捂一捂,妥当了再告知她。
只是事关北庭军情,懒觉是睡不成了,少不得还要遣人把枢密院那些老家伙从被窝里薅起来,虞令淮这才打了个哈欠,懒懒散散起身洗漱。
临走前吩咐李严继续护送容绪,不走水路,换双辕马车,铺软垫、添狐裘、配手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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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声喧哗,引得容绪悠悠醒转。她身子靠在引枕上,额角沁着薄汗,掀起帘子透了口气,也由此看清车外情形。
汴河穿城而过,船楼画舫林立,兰灯交辉,玉杯照影,端的是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
“娘子,路不好走,还请多加担待。”车夫的话递进内厢。
容绪干脆喊停马车,领着聆玉、桑知下来。
右手边不远处恰好有一家铺子的招牌很是眼熟,定睛一瞧竟是酥月斋。容绪看得稍稍出神,低喃着:“换了新掌柜就是不一样,原先生意再好,老掌柜也不乐意增开哪怕一家分店,如今竟是连相国寺旁都有酥月斋了。”
玉走金飞,变化的又岂止酥月斋?就连聆玉也在旁好奇张望,桑知更是将“感兴趣”写在了脸上。
容绪莞尔,“若是瞧上什么吃的玩的,尽管去买。”
桑知也不多推辞,和几个侍女挽着手像是蜜蜂扑进了花丛。
这附近有一间唐家酒楼,向来得人喜爱。今儿也不知是什么日子,掌柜雇佣了诸色艺人,杂剧百戏、社队鼓乐,好不热闹。酒楼门口亦搭起通天彩棚,盛饰灯影,荧煌如昼,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再仔细一瞧,原来是推出新酒。
容绪瞧着那些来往伙计,以及伙计手中捧着的新酒,心中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