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信长公是一个诚实可靠正直温柔的人,之前对他的多次帮忙做不了假,数次派出付丧神保护他的安危不说,这一次攘夷志士和幕府的联合军攻打天照院奈落,最终也是信长公出手收拾了一切。他深知织田信长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在时之政府入驻这里之后,偶然之下穿越时空的信长公的彻底离开之日想必也已经近在眼前。但是这个人之前所做的一切,即使在他离开后,仍然能够化为遗泽成为保护、甚至成为政治资本,覆盖在他们这些认识织田信长的人身上。
信长公这四舍五入就是给他留了遗产!众所周知他德川茂茂是幕府将军,幕府无了的话他百分之九十九也无了。给死人留遗产有意义吗?完全没有!信长公这么聪慧机敏的人物,当然绝对不可能犯下这种错误。而且土方岁三这个名字听都没听过,真选组只有土方十四郎而已!
所以幕府灭亡果然是骗人的!那么信长公真正的意思——想必就是因为如果虚真的想要毁灭了地球,那么他所拥有的幕府将军的身份便对虚而言毫无意义,因此在告诫他面对虚时无需将自己放在将军的位置上,要以一个普通人的视角去看待这一发言?
不,他作为将军的时间太久,也脱离了所谓的“普通”太久。如果只是为了找个普通人的话,信长公没有必要选择他(选择性遗忘了是自己主动从墙头跳下来蹭坐)。真正的意思,其实是在告诉他将军的身份本就毫无意义。他曾经和信长公说过,用权势换来的人不会长久,因此想要用真心试着聚集身边的人……难道说,就连这样的话也被信长公记在了心上,并且带他前来践行吗!
信长公,你怎么能这么好啊信长公!!
连短短一句玩笑都充满了智慧和提点……他的先祖德川家康能和织田信长生活在同一时代,想来也是倍感压力又实在幸运吧。
自以为看破了三郎的深意,直接从幕府灭亡危机跳转到与偶像的双向奔赴,德川茂茂强忍住感动的泪水,坚定地抬起了头与虚对视。在泪水的模糊下,虚那种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恶意被无限弱化,整个人都仿佛被打上一层柔光,被对三郎的滤镜和此刻的真·滤镜蒙蔽后的德川茂茂看着虚好一会,终于在眼泪快要坚持不住地滑落之前,语气平和地说道:
“虽然有幸数次见面,但这样面对面还是第一次——请容我自我介绍,我是德川茂茂。”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虚的目光也只是淡淡地落在了德川茂茂的身上。这位年轻将军就算时刻板着脸,也无法掩饰情绪变化的生动,但是没有窥探与细究必要——他目前还在这里并不是被三郎所牵动,而是单纯的、用幼童在踩死蚂蚁前先观察一番那样的态度,在等待德川茂茂注定可笑且毫无用处的发言。
在终于正眼看到德川茂茂的这一刻,虚庞大的记忆中仿佛出现出几个微小的画面,以至于他不由得露出微笑,答非所问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时隔多年后第一次又拥有了‘刀装’,然后被我全部拿走的人。”
“真是十分感谢。如果没有最初的那些刀装,天导众、还有我,都无法发现它们能够发挥的用途。”
德川茂茂的呼吸短暂地一滞,随即点了点头:“是的。我是被你掠夺刀装的苦主。”
时隔多日,再提到那件事时,他的心情仍然有些压抑。但随即这位年轻将军口中吐出的,并不是什么怨愤之语。甚至他的态度本身仍然带着之前的平和宽厚:
“信长公给予我的礼物被他人强行拿走,我确实很难过。即使之后得到了其他不会再丢失的礼物,兴奋过去之后,没有保护好先前礼物的悔恨依旧让我感到心中刺痛。我自从继任将军起……不,我自从作为‘德川’出生起,就从未缺少过什么。如果能将我习以为常的这些拿去换给有需要的人,为他们带来一点欢乐,我也觉得很高兴。迄今为止,我的人生即使有过迷茫彷徨,也是因为我觉得我能做什么而不知如何去做。”
“老实说,珍贵之物到手的瞬间便被夺走,我所珍视之物不过是他人眼中随时可以废弃的东西……这样的事大概不是第一次发生。但是不加掩饰、如此冲突直接的过程,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
虚笑道:“所以你想对我做什么呢?”
“你是否也是失去了什么呢?”
德川茂茂说道。
“我此前都是不自知地傲慢着。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那种感觉……即使回忆和悔恨也无济于事,身体与心神仿佛已经分离。所以,在看到那些用新旧小判掠夺了希望的人,我才终于能够真正共情那种感受,明白了那不只是生活上的困苦。你……是否是失去了比我多得多的东西,才会空虚至此?”
“幕府的上任将军,我的伯父德川定定曾经利用天照院奈落做下了许多恶事。这些旧事如今因为种种原因,难以再一一翻出,造成的伤害也不会因为他的离世而消失。我们德川幕府,是否也是让你空虚的原因之一?”
在德川茂茂话音落地的那一刻,他面前的虚,似乎短暂地弯了弯眼眸。
这是与之前割裂般的恶意笑容完全不同的微笑,简直就像最轻柔的春风拂了过来。但这笑容好像只是过于期待的幻觉,在德川茂茂充当滤镜的眼泪掉下来后,年轻的将军仍然被虚那刺骨的冰冷气势刺得汗毛直立。
“真是无趣啊。”虚悠悠道,“这种自以为是的善心,也不过是随时可以收回的东西。人类便是如此变化无常。”
“毁灭这个星球的心愿——仅靠你这么微薄的话语,就想动摇吗?”
德川茂茂摇了摇头。
他的态度始终是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的平静,也有可能是今天一开始的信息量就过载,因此就算虚冷硬坚定,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张口答道:
“我不觉得有什么。”
“?”
“我知道信长公不可能永远停留在这里,也知道信长公的付丧神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所以我也清楚为什么你会答应与信长公一同远赴战场对战时间溯行军——只有刀剑付丧神全部离开后,这星球发生的阿尔塔纳暴动才会无人能够阻止。毕竟,时之政府想介入帮忙也是需要坐标和载体的。”
德川茂茂道。
“但是,这些都无所谓。因为在这里生活的人们,即使只有赤手空拳、即使是蜉蝣撼树。只要还剩下一个人,就一定会不惜一切地阻止你。”
“如果要问为什么……啊,信长公说了我是普通人。在你想实现你的愿望的时候,我是否将军,身边是否有护卫,都无法改变结果吧。如果是真的到了那一刻——”
“作为一个普通人,我也会阻止你。赌上我的性命,就算是一瞬就死亡也无所谓——我带来的一瞬的时间,必定能成为压垮你的稻草之一。我如此坚信着。”
“可笑。”
虚厌倦般地掀了掀眼皮。
“不过是未能认识到力量差距的发言罢了。人与怪物的距离远比你想的要大——我要是在这里动手,需不需要一秒呢?”
他没有拔剑——此时此刻,虚的身上甚至没有一件武器。
长发的青年抬手一劈,手掌快得仿佛只是闪动了一瞬。但空气被摩擦着发出爆鸣,裂缝伴着地砖开裂的脆响如蛛网般向外蔓延。虚的神情没有变化,好像只是随手而为,而实际上也是这样——哪怕没有武器,这副被阿尔塔纳加持过的□□也已经强大如此!
所谓武力的界限,在这一刻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