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帝这些年享福享惯了,朝政上的事他其实早就不甚理会,自然也不会注意到这种制度的弊端。不过这话冯奕只是心里想想,没说出口。他不说出口,芷兮却也能猜个大概。她以前也认为是司礼监这帮人阿谀谄媚,蛊惑圣心,这才使得皇权旁落,大事小事都以司礼监的意思为尊。可这几个月与冯奕相处的久了,她才慢慢发现,或许并不是冯奕的错。她就曾经撞见过冯奕将一些比较重要的事呈给父皇裁夺,然而父皇最终还是派高永文将折子送回来,只道:“陛下说了,这些事交给掌印大人处理,他很放心。”有时候,她甚至怀疑冯奕给父皇下了迷魂药。芷兮翻着在禹州寻来的民间医书,撇撇嘴道:“如此这般,只怕日后地方官的心会越来越大,越来越不会将帝王放在眼里了,说不定再过个几十年,这皇室就成了摆设。等再过几十年,地方官自立为王,起兵造反也不是不可能。”“那公主以为该如何?”芷兮微微一愣,没有说话。她以为的又有什么用?横竖她只是个不得圣心的公主,即便有什么见地,也只能藏在心里罢,杞人忧天罢了。正想着,外头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却是王奇无精打采的走了进来,他面上满是让人压抑的阴云,似乎是碰到了什么天大的事。他站在门口,冯奕与芷兮都能看见他,见他一副天要快塌下来的样子,两人隔着屏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怎么了?”王奇整个人恹恹的没精神,声音听着也较以往低迷了许多:“许德元的管家,招了一些东西。”三日前,新任刺史带着安庆帝的口谕到达禹州,安庆帝听闻许德元的恶行,雷霆震怒之余,又赋予了冯奕钦差的权力,让他在禹州连同新任刺史对许德元一案进行审理宣判,之后处决也不必押往京城,在禹州当地即可。冯奕想着新刺史上任,正是立威的时候,便未出面,只让王奇去协助一二。他是东厂的人,手段自不必说,几套刑罚下来,再牢的嘴也能顺利撬开。这不,那姓苏的管家受不住刑,将自己助纣为虐之事交代的一清二楚,其中也包括以往那些被掳掠后送给许德元的女子的下落。虽早有心理准备,知道那些女子的下场会很凄惨,可真正听到王奇的话时,她还是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刺史府有一处花园,里头各种花卉争相开放……那花园地下,埋着多达百具女尸。”仵作已经去过了,那些尸体有些已经成为白骨,而有些几乎连皮肉还是完好的,死亡时间从十年到三个月不等。三个月,冯奕想到自己三个月前来禹州那次,若是当时他能留个心眼,或许那最后一名女子本不必死。但如今也只是遗憾罢了。连他自己听了这事心里都如此难受,公主只怕更甚。冯奕起身随便擦了擦身上的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就朝屏风那边走去。果然,芷兮圆润娇嫩的脸颊上尽是怒意,嘴唇死死的抿着,手指骨节泛白,都快要把医书给撕碎了。冯奕顿了顿,蹲在她跟前,仰头望着她,低声道:“公主,别伤了手指。”说着便从她手中轻轻抽走医书,又在她手背上缓缓拍了两下,眸中翻涌着浓浓的温柔。芷兮侧首看着他,咬牙切齿道:“许德元,死的太便宜他了。”百条活生生的人命,就埋在自己府上的后花园,他都不怕夜半噩梦吗?“你就该将他千刀万剐。”芷兮双眼怒睁,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是臣草率了。”芷兮闭上眼,深呼吸了好几次,胸口的凝滞感才减轻了些许。她睁开眼,看着冯奕眼底的自责与担心,抿了抿唇道:“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他总是喜欢把让自己不如意的事归咎于自己,芷兮叹息道:“快去穿好衣裳,别凉着了。”见她怒容稍霁,冯奕便又折回屏风后,顺口问道:“张玉又说要怎么善后吗?”张玉便是禹州新任刺史。王奇回道:“张刺史也甚是为这些无辜惨死的女子可怜,咱们大靖讲究人死后入土为安,张刺史说将她们的尸骨送还本家原是最好的,只是……”除了三个月前惨死的女子还能依稀辨清容貌,其他的根本难以看清,自然也找不到她们的家人。“张刺史的意思是,既然难以辨清是哪家女儿,索性找一块风水宝地,将她们葬在一块,再立一块大碑,刻上那些失踪女子的名号,也好让她们的家人有个祭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