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警车的后座,雷警官坐在我的左边,田仙一坐在我的右边。外面黑压压的,雨越下越大。我们身上都湿乎乎的,呼出的气息是热的,车里弥漫着雨后泥土新鲜的腥味儿。
田仙一说他们有四处租期未到却不得不废弃的藏猫地点。我们已经去了两处,没找到佳萌。我的心情相对平静,因为我坚信她还活着,找到她是迟早的事儿。我更牵挂的是董佳世,他没死,还在医院抢救。张君雅和章白羽正在医院里帮忙守着他。
汽车驶过一排高压电线,前方是一片麦田,路边有一个小水塘,圆形,像小孩儿的脸,雨水在上面敲出无数的雀斑儿。水塘之后,有一片民宅,民宅过后,大约一公里,又有一片水塘,连着三个,在水塘的尽头有一处房子,孤零零的如一座岛屿。
我们在房子前面下了汽车。他们进去搜查,我在雨中等候。我爱上了这场雨,就像将要枯死的野草一样爱它。
五分钟之后,田仙一和雷警官搀扶着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人从房子中走出来。女人看见我,剧烈地扭动身躯,挣脱他们的搀扶,咧着嘴向我跑来。我看清了她的脸庞,没错,是佳萌,她在哭,也在笑。我想笑,眼泪却流了下来。我走向她,加大步伐,跑起来,拦腰把她抱住。我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她,再也不想松手。我的手机响了,铃声弹拨着雨丝,宛如来自天上。我抱着她,亲吻她。我希望雨一直下,我希望铃声一直响,我希望时间就在此刻停止。
番外一漫漫长夜
在一年前离开上海的时候,章白羽就这样想过:只有谁死了,自己才会再回来。
现在,田仙一自杀了,所以,她回来了。
葬礼在一个小教堂里举行,田仙一是基督徒,她以前都不知道。到场的人不多,她和董佳萌坐在最前排。人已经火化了,台上放了一张田仙十八岁时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笑得很腼腆,又大又圆的招风耳很招人喜爱。光是看照片,谁也想不到十几年后这个可爱的小伙子会用一种十分残忍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主持葬礼的是田仙一的妹妹田欢子,她说田仙一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却一直瞒着大家。她在上面边哭边讲。台下很多人也跟着抹眼泪。只有章白羽并不难过。小时候,最疼她的爷爷去世,她也没掉一滴眼泪。她爸爸为此破天荒打了她。铁石心肠,她妈妈这样说她,她当时不懂,长大后,也不得不承认妈妈说得对。再后来,她听了一种说法,死去的人并不希望活着的人伤心。那之后,她变成了金刚石心肠,连内疚也免疫了。她身边的董佳萌也哭了。她搂住她的肩膀,安慰她,劝她保持情绪稳定,不要影响了肚子里的孩子。
董佳萌怀孕了,她既羡慕又嫉妒。
虽然在她的记忆里杜鸣的面容已然模糊,可只要一想到那个闷热的夜晚,一想到他灼热绝望的眼神,一想到他说话时认真严肃的语气,还有他努力挤出的笑容以及他身上的味道,她就感觉耳热心跳,想要紧紧地抱住他,再也不松手。
可是,自己爱杜鸣吗?她也说不准。欲望总是占着上风。无数次,她幻想和他赤身裸体地抱在一起躺在野外的草堆里,阳光很温暖,风很轻柔,他们变成了小孩子的模样。她试过幻想点别的,结婚啊,蜜月啊,旅行啊,等等现实中会发生的事情,不行,无法想象。有时候,想着想着,她会突然感觉,自己对杜鸣的感情其实是超越爱情的。杜鸣就像是她的保险箱,保存着她最单纯最柔软的情欲。保险箱还是放在最信任的好朋友身边比较好,带在身边太累不说,也更容易丢。这么一想,她的心里也就不那么躁动了。
葬礼结束,田欢子叫住她和董佳萌,领着她们来到后面的一个房间。
“你们不是我哥的前女友,对吧?”
“不是。”
“那就好,不然就尴尬了。”
田欢子拿出两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递给她俩。
“这是我哥留给你们的。”
“我们不能收。”
“是啊,我们不能收。”
她和董佳萌同时把礼品盒推回去。
“这是我哥事先就准备好的,不是我准备的。不信你们看,盒子上面都是他亲手写的名字。”田欢子将盒子上的名字展示给他们,“我哥的遗书上写得很清楚,盒子里的礼物有轻有重,轻了不要嫌弃,重了不要有顾虑,无论如何都请你们收下。如果你们不收,就由我替他扔掉。”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礼盒也不大,应该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两人便收下了。
“关于礼物,后续有什么事情尽管给我打电话。”
田欢子一直将两人送上出租车。
董佳萌邀请她到家里坐坐吃晚饭,她没有不去的理由,而且,她也想见见杜鸣。
房间里弥漫着杜鸣的味道,可惜,他不在家。
“他去云南了。”董佳萌一边泡茶一边说。
“去云南干吗?”
“我们准备搬到云南去。”
“为什么?”
“主要是因为空气,我们不希望宝宝一生下来就呼吸着雾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