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语林的脸就像刚刚被风吹落到树下的梨花花瓣,并没见到多少衰败枯朽之色。
吴玉霜微微怔住,她反而觉得周语林的脸色比病重的时候还要好,或许是上了妆的缘故,嘴唇上透出一股鲜润的红。
兴许是刚才幻想的太过可怖,此时吴玉霜的心完全被周语林那如静月般的面容洗涤了。
吴玉霜缓缓在旁边跪坐下来,更近一些望着周语林的脸,只是依偎了一会。
绣嫣只是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们。
当初师父过世,那悽惨的病容到现在还烙印在她的心里,那确实是死亡才会有的顏色。止歇了所有舞蹈与歌声女人,命运、时间和病痛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不容置喙的痕跡,但师父的眉头始终是舒展的,神态始终是坦然的。
绣嫣一生都不会后悔看见了师父的遗容。
师父留给她的最后遗言,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语,只是一个微笑。
对这不见天光不辨日月的世界,师父确实许多次一笑置之。
绣嫣很好地保管了师父的遗物——那个笑容。
她把它完好地留存在了自己的脸上,眉梢眼角,嘴角唇畔,在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依然漾着那个人的姿容,犹如垂丝海棠倒映在碧水中的,流离婉丽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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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吴玉霜和绣嫣坐同一辆马车。
绣嫣给她打着扇子,圆面雪纱上青色丝线绣着几根文竹,彷彿扇出来的风都带着清爽的竹凉香气。
“绣嫣,多谢你,”吴玉霜说:“今天我头昏脑胀的,若不是你,我不一定能见到姐姐最后一面。”
“我最不会替人出头了,”绣嫣说:“可是我看不了夫人被人欺负,就算有人骂我我也要说呀,横竖有夫人给我撑腰,我不怕。”
吴玉霜默默不语,只替绣嫣正了正腰带上的假珍珠,半晌才道:“……以后还是别说了。”
吴玉霜知道,绣嫣当初并不是直接被丈夫沉荣舟买到家里来的,而是另一个富商赠送给他的礼物。
儘管绣嫣容貌出色,弹琴唱曲的技艺也十分精湛,但沉荣舟只一心在外做生意,鲜少对女人留心,再美丽的女人对他来说不过是可以交易的筹码,可以取乐的宠物,何曾会真的把绣嫣当成真正的家人来爱护?
即便是吴玉霜这样的正房夫人,对沉荣舟来说,不过是一个打理内宅、填充门面的角色。
绣嫣处境更差一些,在家中不过是待价而沽的一件香艷的货品,随时可能被转卖到别人手里。
吴玉霜是怕她得罪人,以后日子不好过。
绣嫣明白她的意思,也没再说什么。
回到家后,吴玉霜把自己妆奩里那条云母珍珠项鍊送给绣嫣。
六颗小珍珠围着一颗雕成贝壳形状的云母石,眾星捧月着那朵浅浅的玫瑰紫色,润泽如玉,又如同月光匯聚出来的一汪散发光芒的水泊。
“好漂亮…”绣嫣对着镜子把它在自己脖子上比了比,戴上看了看,回头道:“这么贵重的首饰,我怎么好要呢?”
吴玉霜很少戴这条珠链,她喜欢穿素色的衣服,配饰也以简素为主,绣嫣爱穿花色衣裳,这项鍊配她正好。
绣嫣又把项鍊摘下来,放到吴玉霜手里:“我不是为了这些才和夫人好。”
她神情认真,坚决不要。
吴玉霜又把项鍊交回到她手上,合住她的手心:“就当是替我保管。”
淡紫色的云母和雪白的珍珠上轻轻沾染了绣嫣的指纹和手掌心的纹路,与吴玉霜留下的细微纹路融合、交叠在一起。
绣嫣收下珠链,吴玉霜稍稍安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