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猎跟在她后边。
屋顶通铺琉璃瓦,十分光滑,被烛火照得流金溢彩。青陆走到接近正中的位置,拍拍灰尘,盘腿而坐,抬起头来。为了防止打滑,云猎不得不降低重心,挪着鸭子步过来。她在青陆旁边蹲下,也朝上看去,发现浮光遥远地闪烁着,像从海底望向月光照射的海面那样。
青陆伸手指向天空:“刚才结阵时,沈师叔的灵力出现过缺口。虽然很快就补上了,但这一截却也变得很薄弱,有形无实。”
云猎听出来她话没说完,所以并不回答,耐心等待着下文。
停了停,青陆才又开口:“但这毕竟是沈师叔亲手主持的阵法,只要有人从中穿过,他立刻就会发现。”
“所以,师尊……”
“要离开的话,只有一次机会呢。”
*
夜空离得实在太远,即使云猎眯起眼睛,也看不清黑暗中是否有近似于门的轮廓。她抿了抿嘴,反问道:“我记得,你一直很希望我和匡行秋成婚?”
“青陆只是希望师尊留下,因为青陆还有很多、很多问题想请教师尊。”
风轻轻吹,山间传来青草微苦的气息。
“可是,既然他对师尊动手,那么即使成婚,师尊也不会觉得快乐,还是会想走的。”
云猎静静地听着,扭头去看青陆的脸。这张脸已经看得很熟了,夜色倒映在她眼里,像玻璃珠。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泪水抵在下睫毛边缘,没有落下来,只是将光影碎成许多小小的星辰,在呼吸中滚动交错,给人以泫然欲泣的感觉。
云猎在这张脸上见过各种各样的表情。关心、焦急、喜悦、紧张、悲伤,都和当时的处境配合得很好。每一个她们共同度过的时刻,如今想来依然生动;而此时此刻又更胜过往,浩瀚的幻景、离开的希望与告别的伤情混杂起来,简直引人心折。
引人沉浸其中。
所以云猎确实感受到那么一秒恍惚。她能够感受到青陆的情绪,但更记得,人体面部有四十余块肌肉,会随情绪而综合地调动使用。因此,哪怕表情只分七大类,却可以因个体的不同而千变万化,并与微表情搭配,向外界传递丰富到难以量化的信息。
好演员与三流演员的区别正在于此:许多明星被观众诟病,是因为他们只能笼统地演出七种情绪,拍戏活像魔方排列组合。但人是复杂的生物,恭喜里会有嫉妒,悲伤里会有释然,非常恨和非常爱都带来痛苦,因为血肉而生长的微妙之处,不是滤镜、剪辑与配乐能表达出来的。
“我知道了。”
云猎收回眼神,递给她纸巾,活动一下蹲得发麻的腿,站起身来。
“擦擦吧。如果像刚才那样忍住眼泪,嘴巴也会跟着发力,下次注意。”
如果此刻云猎低头,会看到青陆眼角泪水未干,却下意识地随着她的话抽动了一下脸颊,仿佛无数种情绪想要表达,以至于不知道该选择哪种感觉,头回露出了令人难以仅仅用一个词去概括的神色:“师尊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