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疆儿——”刘秀盯着无多变化的刘疆,神色复杂,这是他的长子,取名为疆,便是希望他强大,可正是自己亲手摧毁了他,使他不得不辞去太子位,只为了让庄儿——什么时候这个儿子越来越疏远了呢?“你母亲过得很好,不必去见她。”宽慰的话到了嘴边即变成命令与冷漠,他顿了顿,又道:“二郎很好,只有宫外也只有卢文才能教养出这个可爱的小子。”“我和卢文这些年过得自在,他便也活泼了些。”“你,可有后悔?”“本非我所有,弃了,怎生悔。”刘疆平视老迈的父亲,心中只余怅然,儿时,他抓着自己的手批阅文书,后来又果断立了自己为太子,只是,当刘庄和阴氏伴随他左右时,自己陡然觉得,这才是一家人,而自己,可有可无,抑或是,绊脚石。听到刘疆说无悔,愧意涌上刘秀的心头,他想,大儿子是优秀的,太子无过而废将成为自己一生的点,史官也不会客气。只是每当刘庄孝顺单纯地站在自己面前时,总是忍不住给予更多……是了,年轻时,他是倾慕阴丽华那样温婉贤淑的大家子的,也只想做个执金吾过着携妻乐子的平凡生活的,后来,他遇到了拥有前朝血统而个性张扬的郭氏,自立为萧王,他觉得拥有了她才配拥有了刘汉江山,果然,他成功了,便任由阴氏在南边凄苦,大臣提起她时他碍于发妻情分封了贵人,令他惊讶的是,阴氏依然端庄贤惠、平静不争。他敬重她,也想补偿她。郭氏却相反,她的真性情,正是刘秀日益憎恶的。他开始疏远她,直逼得郭氏更加吵嚷不安,终于,他废了她,扶阴氏上了后位。只为了给庄儿铺路,铺路怎么能留下刘疆这个障碍呢?本应是这样,可是,疆儿怎么成了障碍呢?越想越入神,回神时刘疆仍一动不动,就像十三年前请求刘秀释放卢文一样。刘秀记起此行的目的,便说:“你和卢文也游些天了,回去吧,朕知道东海王府的是两个假的,朕也不拘着你们玩,只是,离开洛阳吧——”“陛下又是在为四儿子铺路。”刘疆目光一冷。刘秀愕然,只道:“朕也是大汉的皇帝,你和卢文都是爱兴事端的,两个孙子倒是可以迟点再走。”“我会离开,我和卢文的儿子绝不会像我一般在洛阳了无依靠作困兽之斗,因为,他们的父亲是我。陛下,好自为之。”刘疆扭头便走。良久,刘秀望着刘疆的背影,突然对左右厉声道:“刘疆,探望朕而来!”宫人皆跪倒。刘秀有些精神不济,他想,什么时候刘庄也提防自己了呢,颇有些自嘲,但当他一想到自己亲手建起的功业,便觉得了无遗憾,对!他的江山不容动摇,纵是亲儿子。(五)卢萦召齐了许多当世闻名的乐道圣手筹备刘元的洛水宴。回来时见刘疆凭阑伫立,说不出的消沉。“阿疆,你怎的哭了。”“我见到他了,他依旧为着四儿子费尽心思,居然还想留下元儿、庆儿作质子。哼,他让我们尽快离开洛阳不要给他的四儿子添堵。”“他让我们离开我们便离开?我卢文还得再弄个‘卢文三赌动洛阳’才算尽兴呢。阿疆,疆郎,去卢府看看?你失了太子位,我也丢了范阳卢氏族长之位,他欠咱们多着呢,哪能真拘着咱。”刘疆展颜一笑,心想,明知这妇人喜用张扬戏谑来安慰和讨好自己,自己怎么就这么受用呢?真是夫纲不振。他挼了挼卢萦的头发:“阿萦,你可知我是真不悔,他早就想废了我们母子。用太子之位换你,是我赚了。当时情况危急,若我仍有一丝贪念,只怕回府之日便是你和元儿的——我是早就等着那一天的,只是,离开前我要为你正名,你便是我刘疆的妻,就算不当太子妃,也是这世间风华所眷。”……建武中元二年,刘秀在洛阳南宫逝世,谥号光武。弥留之际赐死东海王府的“刘卢夫妇”,上一辈的恩怨便不再波及新东海王刘元。许多年后,卢萦昔日的少年好友们仍觉得自己和自己的子孙在被什么人保护着。只是谁又知道刘卢二人历尽人情冷暖后立志踏遍大汉繁华。彼时,他说:阿萦,这一世安乐,余生可尝遍?便把头二十年也补回来!他望向洛水河畔的繁华,目光渺渺。她望着他,眼波淼淼。谁又能真正如他们这般放手,敛去半生风华,得尝余世安乐?作者有话要说:此文写于20176致敬家成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