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色一变,忍住喉间刀扎的痛感对着外面的车夫道,“我恐西南方向有土走山,你尽量把马车往东南方向驱赶。快把车上重物舍弃,再遣几人在前查探有无丘壑。咳咳…快!”车夫一时如临大敌,见面前女郎芙蓉面静稳,心中安宁不少。他吐一口胸中浊气,正要策马前行时,远远见一耄耋老人,手中牵了两个女娃娃跌跌撞撞地跑来……这情形,定然是来求助了。车厢狭窄,顶多坐下两人,更何况是老人家还带着两个小孙女。盼山搀着女郎下车,走到后面才抱怨,“姐姐都病成这样吧……”以芙示意自己不碍事。然而两个孩子顽劣胡闹,一个闹着肚子饿一个闹着头疼……硬生生地拖垮了前进速度。群山深处百兽震惶,呦呦嚎叫不绝如缕。只见一片苍翠山林訇然折断,浊黄色的泥浆硬生生改变了路线,呼啸而来……以芙双目浊杂,整条身躯被来势汹汹的泥浆冲散冲垮……她的耳中口中浸满了苦涩的泥浆……隐约看见面前男子灰白色衣袂飞扬。像从前一样,像梦里一样。无名咱家哥哥注定折她手里以芙被人搭救,代价是折断了一条腿。她茫然地看着被户牖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光落在墙角的一樽釉瓶上。现在已是薄暮了。她掀开一边被褥,单只脚跳下床榻。衣角边挨蹭到桌腿不小心发出声音,很快外面进来了一个侍女,再一次把她扶到床上。以芙笑笑,柔声致谢。侍女看着年纪不大,也就十二三岁。她澄澈单纯的目光落在以芙面颊,带着倾慕的语气赞她貌美,“怪不得郎君待你特殊,若我是男子,我也要爱你。”她打量着以芙,用已婚和未婚女子都可用的称谓道,“小娘子且等等,我们郎君很快就回了。”眼下以芙关心的是另一档子事儿,她面容焦虑地询问盼山的去向,“她当时穿的是淡黄罗群,盘着结鬟式发样……”“小娘子放心,那位姐姐早在两个时辰前醒了,身上没留什么伤。本来还要心急火燎地赶过来看您,我把她劝过去再歇会儿了。”此时的盼山正蒙头倒在床上。她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便准备爬下床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她心里面挂念着以芙,想偷偷地摸过去看她。这座宅子的规模并不大,墙根的一排常青树病怏怏地在夏季歪斜着,属实有些稀奇。她暗叹男主人的生活如此粗糙,拐弯的时候差点撞到人——”对不住对不住……”她垂着眼皮儿,看着一截属于男子的藏蓝色衣袂在风中鼓动,与他迎面而来的气势一样冷冽且孤高。她等了好半天没个应声,抬目,满心震惊压得她几近绝倒。男子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触及到盼山压不住惊愕的眼睛,他问道,“你认识我?”盼山心里说,从前恨得要死的人,难道不应该认识吗。但是她慢吞吞地别开视线,“我是不认识你的。敢问、敢问郎君怎么称呼呢。”他道,“吴铭。”亦无名。盼山一个头两个大。她想到以芙这三年努力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小郎君生病时衣不解带照顾的样子,逢年祭祀三魂丢了七魄的样子,这算什么啊。甬道里的滚着湖面的潮气。冷飕飕的风飙入单薄的夏衫,盼山嘶了一口气,没话找话地问,“郎君不记得从前的事了吗?”她看到郎君的眉梢微微上抬,便知道自己是多嘴了。只是一个死了三年的人活生生地站在面前,换谁谁都难接受,要是姐姐见了他……面前的郎君显然没这么丰富的内心戏。他的两根手指轻轻搭在身侧的玉佩上,有点不耐烦地点着,想快点过去见人。他这个人客气起来很客气,和郡丞相交时你来我往;他这个人无情起来就很无情,当场翻脸的事情没少干过。他从一侧避开盼山,头也不回地走了。盼山愣了好一会儿跟上去。门扉半掩,盼山看到郎君似乎想伸手查看以芙的伤势,然而白腻脚踝一闪,像是一只鱼儿甩尾游进了被里。郎君背过一只手,暗中摩挲着指尖残余的残温。两人都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俱开口,“出去。”盼山怔忡着,走前还带上门。郎君单手握拳,抵唇咳嗽一声。他的余光微微扫了一眼床上的貌美妇人,想起她煞白又强装镇定的脸颊,“你们认识我。”他用着笃定的语气。郎君说话的时候往下弯腰,这使两人的距离近了些。她不太适应这份热络的亲昵,往后仰了仰。以芙接话很快,“不,我并不认得你。”郎君狐疑地打量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