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萧竟仍单刀直入:“是二哥要与我相争才对吧?你一直装作不争不抢,不讨君父欢心,却明里暗里博取人望、拉拢朝臣。”
对方直接,于是萧彦也回得爽快:“你生来就是嫡子,哪懂哥哥的为难之处?若真毫无作为,只怕早已被踩倒踏平。”
萧竟摇头:“我并非怪你相争,而是鄙薄你的手段——可否实言相告,你与承泽相好,果真因为中意他?你不顾他身残、一意孤行地与他成婚,是看中他的人、还是看中他出身谢家?”
涉及谢承泽,萧彦冷脸不答。
萧竟只道他被戳中心事才避而不答:“你若能一直哄着他倒也不错,可你与那沈御史又是怎么回事?你与御史台并无共事往来,为何他那般为你冒死谏言?”
他这一句问来,萧彦倒真是无话可答。卡了半晌,索性笑道:“哥哥身无所长,惟幸一张脸孔生得尚且风流,用来迷惑众生罢了,令你见笑——不过,能迷惑众生也算得本事罢。”
萧竟不想他如此作答,愤然道:“你迷惑旁人我不管,你却偏偏挑谢家下手?岂非专门针对母后与我?!即便不是针对,你好歹身为皇子,该明白不应把守边将领卷进首阳权争!况且,为何偏偏招惹承泽?他本是谢氏翘楚、可堪帅才,如今却成了内宅男妻、为天下英杰耻笑!”
萧彦负手,在他一连串质问下玩味而笑:“你甚少气成这般模样,到底是为了谢家,还是为了承泽?”——前世他落败陷于皇陵囚室,新皇萧竟居然准许谢承泽私自闯入皇室禁地探望他,这可并非一般的恩惠。
观察着萧竟神情,一时酸意顿起,随口故意道:“你若如此在意这个表弟,哥哥倒也可少放些心思在他身上,再收别个可心的人进府罢了,如何?”
萧竟瞥他一眼,视线看向他身后。
萧彦回头。
长廊宫灯闪闪烁烁,照着谢承泽的吉服、金冠,以及黑沉沉一张脸。
良方
萧彦不慌不忙,温存一笑,浑身煞气顿收,岔开话题:“宁子婴果然逃了?”
谢承泽简短鄙夷道:“抛妻弃子,不值一提。”
萧彦点头认同:“这般无情无义,确实为人不齿。”
谢承泽微哼:“不过话说回来,若情意泛滥处处留情,倒也并非值得称颂——”他径自走过来,一直走到萧彦面前,几乎脚尖相抵,示威一般微微昂起下巴,比在萧彦额尖。
——外人面前,耍什么脾气?
萧彦后退一步,只作欣赏他挺拔身姿,似笑非笑地抬眼:“有情有义才是男儿本色,心怀情义好比古井流深,本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若是情深,自然无需吝惜给予他人——只要不是被那起子会装惨装走不动的人诓骗去的就成。”
后半句话外之意再明显不过,谢承泽周身兴师问罪的气焰立时蔫了,咳嗽一声,偏过头去,却偷眼看他神色。
萧彦含笑不语,慢条斯理替他理顺松散束辫,唯有锋利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等此间事了,回家关起门与你算账。
狗崽立即垂耳装乖,萧彦手还搭在他发梢,回首看向萧竟,直截了当地继续方才的争论:“边将果真不涉权争?此话偏是由你说来才更觉可笑——当今皇后不正是谢氏女?!”
一时激愤,萧竟辩解:“当初我外祖并无嫁女与皇室之意!是君父他……”言及长辈隐晦之事,他欲言又止,继而道:“母后虽为中宫,但二十余年来从未对谢氏有过丝毫偏袒,谢氏也从未借势邀功,一贯兢兢业业戍守南境而已——这些众人皆可见证,我自是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萧彦审视着他的眼睛。
萧竟脸上一派与前世一模一样的光明磊落。
萧彦痛恨他这模样——前世宫变之夜,萧竟只身立于高殿阶顶、挡在逼宫兵士之前,就是这个表情。
而那时萧彦离皇位仅一步之遥,居然因为这幅霁月光风的模样而停步犹豫,继而功亏一篑、最终败为皇陵死囚。
自他重生以来,一贯并不憎恨萧竟——皇位之争从来都是成王败寇,他不及萧竟城府深厚,虽败却并无不服;但此刻,暗沉狠戾的眼神却直接泄露了他的怒气。
萧竟终于被这眼神所慑,下意识地再次强调:“问心无愧。”
连谢承泽也觉出异样,轻拽他袍袖:“皇后治理宫闱向来公平仁厚,六宫皆晓;且康王表哥也不与朝臣私下往来——这些都并非作伪,殿下何故发怒……”
犹如火上浇油,萧彦手指一弹,甩开他辫梢,声线中冷意欲拒人千里:“这关口,到底你还是向着姑舅亲表哥么。呵,满朝世家就你们谢氏最是行的正做的端,既是如此,嫁与我当真是委屈!”
要撤回的手被紧紧攥住。谢承泽垂眼,不明白萧彦为何忽然大起肝火,惶然不知所措:“殿下何出此言,我们之前不是都说的好好的么?”
一直以来,谢承泽从未模棱两可地掩饰自己的立场:尽管身为谢氏子弟、萧竟表亲,他天然处于康王阵营,他的底线低到最低,即是不涉入储位权争,即便萧彦以情以身拉拢,也不肯松口;若非后来意外伤残、为谢氏所弃,最终由萧彦抢回府中,两人或许早已分道扬镳。但如今藉由姻亲,谢承泽于公于私都完全站在他这边,不仅不惜为他冒死,甚至明明白白地愿为他计划弑君。
——萧彦并不矫情,自然都懂。
可他仍抑制不住怒意:并非恼怒谢承泽。
原本模糊的潜意识想法愈发明晰,可是萧彦一直刻意避免去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