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彦保持跪姿,行礼的双手似乎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多谢君父宽宥。”
建德帝颔首,原本要转身离去,忽听萧竟问道:“二哥既是射倒了白牛,不知君父有何赏赐?”
萧彦虽面上不显,但心中纳罕:方才自己那一箭,险些危及君父,且众人皆见,已然犯了所有君主的大忌,只不过碍于萧意得救的情面才不予处罚,因此自己决口不提赏赐之事——君父若赏,岂非鼓励此后人人都挨着君父放箭?然而萧竟却替他讨要赏赐——君父若不赏,此时便下不来台——萧竟绝非愚蠢,却何故得罪君父?
建德帝神色微变,随即扶额笑道:“光是担心意儿,倒把这茬忘了。彦儿,你便说说想要什么赏赐。”
——萧竟既是敢搭梯子,他萧彦便敢迈;时移事易,他才不会像前次寿宴那般推拒。
于是萧彦再次跪下,状甚诚恳:“本不该讨赏,可此事对儿臣至关重要,不得不求一求君父恩典。”
“承泽虽已为儿臣之妻,却尚未得封号……”萧彦语气忐忑。
“行了,”建德帝无奈甩袖,叹道:“观你一贯端正,却罔顾父母,娶男妻进门,石破天惊。今日谢氏子亦有救助之功,今后露面,可以王妃称之。”
他细看谢承泽:虽靠坐轮椅,却无颓废疲态;双臂看似散搭于扶手,却暗蕴难以掩藏的力量,好似即刻便可挽弓应敌——撇开英气面容不谈,那一双眼睛却是极少见的:清冽澄亮若冬夜寒星,却又坚定温和,令人观之而生暖意。
——有这样一双眼睛的少年,却愿意委身堂下而为男妻?
建德帝看在眼中,转而笑道:“只是不知谢氏子自己愿不愿意?”
——本为世家俊才、少年将军,如今却被以“谢氏子”称之,他当真愿意?
见谢承泽并未立即回答,建德帝随即话锋一转:“你本为英武少年郎,即使残疾,莫非便一改心高气傲、甘为男妻?今日你既立功,朕便给你机会,容你浪子回头脱离恭王府,你只要开口说不愿——”
“多谢君父美意。”谢承泽吃力地自椅背坐直,抬手行礼——行的却是与宗室命妇们一样的万福礼,突兀瘦硬的骨节怎么看怎么扎眼——
“承泽愿意!”
建德帝即便再是喜怒不形于色,此时脸色也暗如乌云遍布。
谢承泽却视若不见,话音掷地有声:“承泽如今虽是无法行走,却幸得殿下垂爱不弃。承泽此身,死生都归属殿下!”
倒也奇怪,明明该是肉麻情话,被他如此铿锵坦然、当众说来,却教方才背过脸去的禁卫们听得肃然起敬。
建德帝几欲拂袖而去,终是勉强颔首:“既是如此,你们便好自为之。”
言毕,见一旁已然用金盏盛来白牛之血,这才开始处置此事:“哲伦何在?”
哲伦早已跪在旁边等候发落,自从白牛发狂袭人开始他便心中大呼不好,此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慌张道:“陛下,那白牛,它不知为何,它向来温驯,外臣的确不知它怎么就发狂了……”
两边朝臣纷纷责问:“你部进献的吉兽暴起伤人,险些伤及皇子,岂是你一句不知为何便能交待的?!”
更有人回想起之前萧彦在北境遇险之事,随即进言:“边境小部敢对我大魏包藏祸心,屡屡阴谋加害皇子,请陛下发令铲除之,天兵一到,反民皆尽化为乌有,北境草原便可长治久安!”
哲伦此行本是为向大魏示好,一直忍气吞声,此言正中死穴。他尚且年轻,本就说不好汉话,恐惧之下更是结结巴巴:“白牛它,它确实由我部进献,但不是,早已交予你们,我碰都没碰,哪有什么阴谋设计?它想撞谁,我怎么能管得住?”
这句口不择言,无疑是自己给人递刀子。
大魏朝臣们立时怒道:“明明那白牛先是冲向三殿下,再是冲着五殿下,莫非你边部的畜生懂得只挑皇子们顶撞?!定是你们犬戎的邪术!”
“北境本是太祖龙兴之地,岂能容你们这些犬戎搅乱?依臣看来,不若效法前朝,将这些北境边部再往北逐八百里,以保北境安宁!”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赞同。
哲伦的随从们被拦在远处,早已随同下跪,此时听懂个大概,抬头悲愤喊道:“草原本就是我们的,是你们汉人夺走肥沃的地盘,把我们赶到不长草的地方,所以我们一直才挨饿受冻!如果还要驱赶我们,那我们也跟你们拼了!”
由于激愤,后面几句是用胡语说的,一众官员虽不懂,但见他们手指恨恨扯断地上枯草、想要站起却被禁卫按头踩在脚下,也猜得大概意思,纷纷面露轻蔑:“以卵击石,却如此猖狂,该杀!”
这些义愤填膺的文臣武将,没一个去过北境。
一群蠢材,萧彦心道。但此时发声毫无裨益,于是只作仍作愧悔状,实则冷眼旁观。
一直默不作声的萧章此时觑见机会,主动请命:“若君父令下,儿臣愿领军赴北,剿灭反叛边部!”
北境虽遥,但若大魏不惜军力,剿灭草原边部自然不在话下。
哲伦急怒之下,双眼血红:“白牛是大梵天的使者,我们不顾冒犯大梵天,把草原的吉兽献给大魏,就是想求一条活路,可你们却不把我们当人看!”
他忽然转向旁观的萧彦,目光愤怒又畏惧:“哥亥天青他是个疯子、怪胎,是他先冒犯您,您杀他、杀他的士兵都是天经地义;可您连有辛女人们也杀光了!你们汉人不是讲仁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