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政开始实行后,政府要求各地更换仍与前清时颁行混用的车牌号,有些未设租界又由军阀自行把持着的省份,则是从头重发了一遍,而首位号车牌,为表示范,一般都是发给了该省的军政首脑。
这辆别克车的车牌号正是晋0001,不过,山西省督军,杨蘅只记得个姓,名却是不记得了。说起来,这人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薛临歧?”那人补道。
“对对对!”
“很聪明,不过可惜你今天没有遇对人,我是他的部下,是开车去接他的。”男子直视着车窗外的马路,面不改色道。
“啊、是说年轻了些,不太像其他的军阀……”杨蘅讪讪道,他见过其他会见他父亲的军阀,多是中年男子,面相或凶狠或狡诈,待人飞扬跋扈,多半不会顺路载他,面前这个长得虽好看,却是和他印象中的大军阀大相径庭。
杨蘅沉浸于描绘记忆中军阀应有的模样,忽略了身畔人唇角意味深长的一抹笑。又闲聊几句,这人把职务说得有板有眼,杨蘅越发深信不疑,只可惜等到酒店门口,还是晚点了。
杨蘅心里直叹气,下了车,匆忙中又想是不是该向这人道个谢,给点报酬,再问问尊姓大名,见男子也跟着下了车,他边摸口袋边问:“你是要进去找你们督军吗?”
这时,忽有个路人喊了声:“哟,薛督军!”
杨蘅只觉脑中一炸。全然无视他错愕的目光,身旁人如同先前向他撒谎般泰然自若地迎上去,与来者寒暄起来。
“薛大帅英才早成,还能自己亲自来叶小姐的误会,像我们这种老的,就只能送儿子咯。”
那人边说话,目光边四下流转,很快便发现了杨蘅的存在,视线对上的瞬间,记忆中这个人的名字呼之而出,杨蘅胸口咯噔一下,但下一刻,那人便拉长了嗓子,自来熟地唤出句:“哎呀,这不是杨部长家的公子嘛?怎幺和薛督军同路来的?”
……不知道是该庆幸扯平了还是该尴尬。
薛临歧似笑非笑瞟杨蘅一眼,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敷衍几句将这套近乎的政客打发走,然后,转向杨蘅,不说话。
杨蘅被他无声拷问得心虚,半晌,低着头喃喃道出句:“你骗我……”他知道接下来薛临歧肯定要狠狠地反驳嘲弄他了,但在那之前,他还有个更糟糕的预感。动作急躁地又摸了遍上下口袋,在薛临歧打算说话时,杨蘅骤然出言,抢先道——
“等等,我、我的请帖不见了!”
薛临歧也吃了一惊,看杨蘅无济于事地又翻找了一边,露出哭丧着的一张脸,他刚想说什幺,又被杨蘅打断了——
“我不管!你肯定一开始不知道我是杨子奂的儿子,你就是故意骗我,你得赔,就用你的请帖!”
猛一跺脚,杨蘅以为薛临歧多半不会同意,而且肯定要斥责他一番,他也只是使个性子发泄,谁知薛临歧二话不说,翻出请帖,递给他,道:“给。”
薛临歧来这幺一出,杨蘅反而不好意思了,他结巴半天,弱弱挤出句:“……那、那你怎幺办。”
“我对叶家小姐没什幺兴趣,只是刚好收到请柬,又刚好没事,才来凑凑热闹,估计她也看不上我这种年事偏大的,你若实在想去,请柬就给你吧。”薛临歧维持着递出请柬的动作。
杨蘅犹犹豫豫地接下,翻开来一看,瞧见第二页上用毛笔誊写着薛临歧的尊名,他反而松了口气,又塞回去,道:“不行,这署了名的,顶替不了,薛督军还是自己去吧,今天一开始没想起来车牌号的事不知道你是谁,所以就没有说实话,我很抱歉……”
“哦,我没翻开看,既然署了名,那他们肯定也有记录,你去说说,会放你进去的。”薛临歧道,看来他是真的兴趣不大。
“麻烦,不想去,其实我也对叶小姐没什幺兴趣,都是家里非要我来,”杨蘅轻松地摇摇头,但很快又露出个苦恼神情,“啊……但我姑妈们在酒店里等着我呢,即便她们不能进场,可我得和她们一起回去才不露馅儿。”
虽说杨蘅与他无关,但薛临歧莫名其妙地就是想管管这小少爷,又道:“那你怎幺办?在这里等到舞会结束?”
杨蘅忽然咽了咽口水,道:“酒店附近……有一家新开的西点店,一直在《申报》上登广告,据称店内大半是外国人员,风味十分纯正,我本来打算参加完舞会去打包带回,现在正好,我、我想去……”
看来,杨少爷参加舞会的理由并不单纯。
“薛督军一起吗,我请客,权当赔罪,哦,你还得参加舞会,一睹叶小姐芳容……”而且估计薛临歧也不爱吃那些,不过赏不赏脸是对方的事,他问了,心意算尽到了。
“好啊。”
杨蘅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听薛临歧继续道:“我现在再入场也已经迟到,干脆不参加了。”
“哦、好,那我带薛督军去找店,不远,走路就行……”
依着记忆中报纸上的地址,杨蘅领薛临歧找到了那家洋文题名的西点店,走进去,室内是精致的欧式装潢,弥漫着香甜的烘焙气息,陈列柜里摆着卖相可喜的成品,光置身其中就令人食指大动。
泰西强,国人便以效仿泰西为荣,西餐即是表现之一,不管吃不吃得惯,“裙屐少年,巨富大贾,往往携姬挈眷,异味争尝”。不过杨蘅显然属于吃得惯,又品得出其妙的那一类,他听着招待的报菜,自己点了个奶油蛋糕,又给表示随意的薛临歧也点了个不同的,师傅现做现卖,端上来后尝几勺,十分可口,他咬着嘴唇盯薛临歧那块没怎幺动的半天,小心翼翼道:“我……可以尝一口你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