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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第3页)

“情感是什么呢?马斯洛那五层需求中的一种而已。在情感以下,是低级的动物需求——生理以及安全。在情感之上,尊重需求与自我实现,也都显得那么大气。那么,情感到底是什么呢?亲情、友情、爱情,甚至包括性亲密,又都算什么呢?况且,在你我他三个人各自的世界里,爱与归属的需求又真的那么重要吗?”

她声音越发大了,近乎嘶吼,声嘶力竭一般。那眉目似乎即将爆裂,眼神中燃起了某些令人觉得不可理喻的激动。我想打断她,但又不敢打断。因为我明白,这是一个真实的乐瑾瑜,正在释放。也是她最为真实的思想,正在宣泄出来。

“我们爱谁呢?爱别人吗?并不是吧?那我们到底爱谁呢?”她继续叫嚷,“到最后,我们又是否思考过这个问题呢?”

“你——邱凌。”她抬手,指向地上那蹲着仰视她的人,“你有资格说自己的是爱吗?你不断地欺骗自己,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为你自以为的大爱充当华丽外衣。实际上呢,你最爱的人,难道不是你自己吗?文戈的生与死与你何干呢?你关心的,只是你要用自己的方式来诠释你那句‘爱是我邱凌一个人的事,与世界,与众生无关’。去你的,邱凌,去你的这些谬论吧!你只爱你自己,只关心自己的感受,关心自己是否会难过,是否会伤心。邱凌,你什么都不是,你真的什么都不是,更别说有什么资格来说出爱这一个字。”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出,扭头望向我:“沈非,嗯,这个令我一度心碎心伤的沈非,你又懂爱吗?你所对于文戈姐诠释着的爱,为什么始终让人觉得是那么自私,又那么悲催呢?刚才,你不是说,爱人的陪伴,才是驱走人们内心阴暗的唯一方法吗?但为什么文戈姐会选择自杀呢?为什么我在那太平间捧起的她的头颅上,有着咸咸的液体呢?沈非,只可能是你有什么地方没有做好,没有想到。不过你不用自责,那不怪你。当时的你,风华正茂,年岁也还正好。你的人生顺风顺水,又怎么可能留意得到身边人内心深处深藏的淤泥呢?最终,文戈走了,你哭泣难受。但接着呢?接下来的你又做了什么呢?”我垂首,不知道如何应答。

“你选择了否定,用否定让自己的心不会那么疼痛。那么,这一刻的我如此大声辱骂你,说你真正关心与爱着的人,不过是你自己,这话又是否有错呢?”她再次深吸气,顿了顿,摇了摇头,“沈非,你只爱过你自己。真的。包括你这一刻自以为如同天使般走入这地下室里,来尝试拯救我,也不是因为你内心有爱意。或许,只是你不想让自己的后半生,我成为你心中的一道疤,一个不能被谅解的辜负。”

“最后,也应该开始说说我自己了吧?”她抬手,用衣袖去擦泪眼,这一动作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让人更觉怜悯。

“我懂爱吗?我又爱过谁吗?”她摇头,“我和你们一样,只爱自己,也只愿意接受自己给自己设置好的爱。”

“瑾瑜,或许,我们都太偏执了。”邱凌叹气了,将头越发往下,似乎不愿意面对这个世界。

“偏执并不是错。”乐瑾瑜摇头,“弗洛伊德,一位毒瘾者,一位厌女症的大男子主义者。他的偏执,难道不是超越了我们这些人之上的吗?他为什么能够成为真正的心理大师呢?那么,我们这几个人的偏执,又算得了什么呢?”

“瑾瑜。”我终于打断了她,因为我耳朵边挂着的那个与外面警方联系的耳机里,有了汪局催促的话语声。

“瑾瑜,我能够送你一个东西吗?”我边说边将一直挎着的那个单肩包上的扣子解开。

“不能。”乐瑾瑜近乎决绝地打断了我的话,“我不想接受你任何方式的治疗,也不想再接受你任何方式的好了。因为你不欠我的,我也不要你还,也因为……”

她笑了,泪眼婆娑的她笑了:“也因为我和你们俩一样,是心理学学者,也精通于各种肢体语言的解读。”

“很不幸的。”她的笑开始变得狰狞起来,“很不幸的是,从你们走入这地下室的一刻开始,我就留意到你们俩的目光同时聚焦过一个位置,而那个位置,有过一个红点。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解读为——你,沈非,已经成为这地下室外想要将我一枪击毙的警察们的帮凶呢?”

“既然是你想要的,我想……”她就那么没有预兆地猛地朝前冲去,“我想那就是我最后要去的地方。”

她朝前冲去……

我声嘶力竭……

枪声,响起了……

“瑾瑜!”我眼前的她依旧如花,依旧如画。血水,从她后脑勺喷出,洒向角落里端坐着的没有生命的文戈蜡像上。

她的目光,在最后一刻并没有锁定在我身上,并不是锁定在所有人都以为的她唯一留恋的这个我身上。而是……

而是我这一刻手里已经扯出了背包里的那个,那个布满了缝补痕迹的,来自风城市孤儿院的布娃娃。

火车的轰鸣声再一次响起了,面前的银发女人微笑,如花,如画。她对我摇头,喃喃细语:“你不欠我的,我,我也不要你还。”

白光袭来,她幻化,漫天花瓣飞舞起来。

我不想辜负。

但我始终在辜负。

第十三章尾声

今天是邵波结婚的日子。很凑巧,去年的今天,正是邱凌被执行枪决的日子。那天下着暴雨,让他的死变得很冷清,没有人围观,也没有人喝彩。他的尸体,和他自己预期的一样,如同牲畜,摔向泥水中,溅起的脏水,令武警战士的裤腿沾上了点点滴滴。

于是,去年的昨天,便是一个叫作乐瑾瑜的女人,用她自己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生命的日子。她的生命匆匆,浮萍般过了。到最终,她的银丝上,被血色蔓延。曾经美丽过的容颜,也被撕裂。她那冰冷的躯壳,安躺在尸袋里。我陪了一整夜,也给她说了一整夜的话。而那晚,她的尸体上始终有着血腥味也无法盖住的鸡蛋花精油的香味。鸡蛋花的花语是新生,但,却不是她的新生。

始终,没有一个人,会是另一个人的永恒。也没有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的所有。我们在尘世中来回蹉跎,笑过哭过,都只是年轮中的一圈一圈罢了。过去了的,最终成为记忆中的图片,被锁入潜意识深处,不再被轻易记起。

“沈非,以后,你我还是兄弟相称。”邵波穿着那套笔挺的新郎西装,把我拉扯到角落里,小声嘀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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