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非,其实像我这种人成为疯子是很容易的,因为我太过痴迷于自己喜欢的东西。当然,我现在是否是个疯子,也是很多人在争议的。但我自己给自己的定位,却是疯子无疑。我的人生曾经一马平川,各种美好琳琅满目。我和晓茵一起毕业,一起开始了我们的音乐老师的人生。我们悄悄地约定存够五千块钱后就向双方父母开口结婚。尽管我们的人生道路简单平凡,但我们自己却觉得华丽也充满音符。但……但文戈出现了。”尚午深吸了一口气,“她走入我的折翼音乐社时,头发随意地扎着。她皮肤白皙,五官姣好,像她这样的高中生身边一般都会有男生跟着。是的,始终跟在她身后的,就是邱凌。”
“文戈的音色很好,对音乐有着很高的天赋。她弹风琴的样子很美,就像一个来自另一世界的仙子。不单单是我自己这么认为,晓茵也是这么认为。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文戈望向我的眼光变了,望向晓茵的眼光也变了。我承认在晓茵不在的角落里,文戈那散发着腥味的胴体芬芳一度让我把持不住,但最终,我还是决绝地拒绝了。也就在我拒绝了她的那一晚,听说他们班上发生了野猫的尸体被折成几段的恐怖事件。而也是从那天开始,晓茵时不时告诉我,晚上总觉得有人在她的宿舍外游荡。”
尚午的音调开始降低了,声音中散发的哀伤气质与他的模样似乎并不搭配:“某个清晨,有人在学校旁边的铁轨上,发现了一具被列车碾轧成碎片的女人的尸体。而也是那天早上我发现,晓茵不见了。于是,我的世界崩塌在那个清晨,所有的计划与憧憬,所有的未来与构思,全部崩塌了。晓茵是不可能自杀的,绝对不可能。那么,她又是因为什么而成了铁轨上的碎片呢?”
“我那时很年轻,很多问题我不敢妄自猜测。就算我有过怀疑,最终也听从了公安刑警的抚慰,等待着他们许诺的最终真相。这个真相我等了很久,从我离开学校,到我逐步明白这个世界终将走向末日……几年过去了,很多人似乎都忘记了晓茵曾经来过这个世界,但我并没有忘记,也永远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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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午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那吸气的声音中,我可以听到鼻涕开始滋生。也就是说,他的情绪在消沉,他的大脑里开始分泌出那些负面的神经递质——去甲肾下腺素和皮质醇等。神经递质在他的身体里快速奔跑着,泪腺因此被打开。纵使精神世界再强,也无法真正幻变成只有对错黑白的机器……
尚午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于是,后天的这一次巨大刺激,将我的整个世界都颠覆了。我开始用绝望悲观的情绪看一切,所学的心理学、教育学以及音乐方面的浪漫情怀,又都成了我能够驱使身边的人和我一样感受这些绝望的利器。但,没有人真正明白,我的末日,在晓茵离去的那个早晨就已经拉开帷幕了,至于这个世界的末日,在我眼里,又有什么所谓呢?”
站在铁栏杆这边的我思维不觉跟随尚午开始飞远。是的,我的世界也一度崩塌在文戈离开后的那个早晨,她的支离破碎,也一度让我不敢去直面。从那天开始,我的人生是完整的吗?似乎不是……那么,我是不是也像尚午一样呢?我的末日,实际上在那一个早晨开始,就已经拉开了帷幕呢?
尚午的语调终于放缓了,声音也逐渐低沉下来,柔和,并且悠扬……
“这世界本就是苦的,从我们有意识开始。我们压抑在狭小的子宫里,我们被挤压在细长的产道中。我们会害怕孤独,会尝遍苦涩。没有人能够真正引导我们成为我们想要成为的人,也没有人会告诉我们生命是否就是对苦难的一次尝试。不曾想到的是……成长伴随着的是撕裂的阵痛。很多人以为自己成熟了,实际上他只是压抑了他承受不起的痛;很多人又以为自己豁达了,不曾想他只是被伤得彻底麻木。沈非,你人生的句号画在文戈离去的早晨。岑晓,你的人生终点,是那下着暴雨的夜晚。那么,你们其实都没必要压抑,痛苦本就是人生真正的滋味。放肆就是了,生命不过是一次体验,你俩的体验终结了而已。”
尚午的细长眼睛中放出柔和的光来,他往后退了两步,进而缓缓张开双臂……
我的思绪突然间清晰过来,被邱凌设置的用来抵御尚午催眠的梗施展了作用。但尚午的声音还在继续着:“走进吧!走进我的世界,也走进我的怀抱……”
同时,身边的岑晓却已经站起并往铁栏杆一边的铁门走去。我意识到可能要发生什么,一把伸出手想要将她抓住,但是对面的尚午突然大声吼叫了一声:“沈非!你过不去文戈这个坎的。”
我愣了一下,也就在这一瞬间,尚午往前冲出一步,并一脚踹向铁门。奇怪的是那扇铁门上的锁好像压根就没起作用,铁门被踢开了。
尚午冲出了牢笼,他一手将岑晓脖子钩住拉到自己面前,另外一只手比画到了岑晓脸上,一柄短小的金属制品被磨得非常锋利,抵在岑晓的左眼眼球下方:“往后!沈非,给我往后退。”
身后门外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第一个冲进来的是李昊:“尚午,放下武器,别冲动。”
“居然还有警察?”尚午笑了,声调也高亢起来,“嘿嘿!居然还有警察。那么警官先生,麻烦你告诉你身后的所有人,一个精神病人将一根利刃通过少女的眼球扎进去,最终搅乱她脑浆的行为,是否需要负法律责任?”
“尚午先生,求……求你不要这样。”韩雪和邵波挤在门口,他俩身前的李昊将手伸开,不允许他俩进入房间,怕刺激到尚午。
“不要怎么样?嗯!我是个精神病人,行为无法受到控制。”尚午大笑起来,声音尖锐高亢,感觉那么刺耳,“况且,韩女士,你有没有想过,对于岑晓来说,这或许也是她想要的解脱呢?她在两年前就应该和她姐姐一样,消失在虎丘山。但她没有,她苟活下来,还纵容了一个罪犯在这世界上和她一样苟且着。杀死了岑曦的凶徒没有被枪毙,反倒得到了救赎。那么,凶徒之后再次犯下的杀戮,是不是本就应该让放纵了凶徒的人来承担呢?”
尚午右手明显在用力,一滴圆圆的血液,从岑晓那深色的眼袋皮肤上渗出。尚午继续着:“罪恶,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残留着。或许,法律确实是足够公正的,但是执法者与其间的每一个当事人,又都是组成这个法制社会的一员,那么,他们也都是法律的制定者。各种各样的缘由,让罪恶得以从这些制定者的缝隙间得到解放。晓茵被文戈杀死了,而她依然可以无邪地继续自己的人生。邱凌成了梯田人魔,他却依然在我隔壁悠闲地发着呆。田五军的手上沾满人血,他却有机会再次离开监狱,制造罪孽。”
“有公正吗?这位警官,你不要回避,有公正吗?有吗?”尚午嘶吼着。
李昊腮帮上的肌肉再次紧了紧,他望向尚午的眼光开始变得镇定下来。接着,他将帽檐端了端,声音依然沙哑,但是浑厚与庄严:“尚午,法律是我们人类社会之根本。你说的我承认,有个别人钻了法律的空子,但之所以能够钻法律的空子,也正是法律的条款足够公正与一丝不苟造成的。那么,我们每个人都可以质疑法律,但是也请你不要忘记了,法律是强制执行的,和法律一样,维护着这个社会得以稳定与秩序的另外一个准则,叫作道德常规。人类文明几千年里,犯下罪恶却又没有受到法律制裁的人们,他们最终能否逃过道德的审判?光鲜的背后,他们能真正安心睡着吗?他们的深夜,就是一个将他们囚禁着不断鞭策的牢笼。”
尚午的身体有着一个很明显的颤抖的动作:“不要说了,我也不想听。”
他收住了笑,细长的眼睛里放出凶悍的光芒:“现在,请你们都进入我居住了两年多的这个病房,全部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挟持着岑晓往旁边墙壁移动。岑晓的双眼紧闭着,脸颊上的肌肉有微微颤动的痕迹。但我并不认为是因为她害怕或者感到恐惧,相反,应该只是因为眼部受到刺痛而产生的生理反应而已。
我们在尚午的低吼声中一个个往铁门里走,也包括之后赶来的安院长与当班的两个保安。李昊却纹丝不动,依然企图用他那强大的气场来镇住对方,让尚午投降。
最终,韩雪近乎癫狂的叫喊声在整个病房里回荡:“警官,求你了,我只剩下一个女儿了,我不能再失去她了。”
“嗯!或许,你首先要看到她的眼球像一个气球一般爆开吧?”尚午淡淡地说道。
李昊终于叹了口气,走进了铁门里。尚午要求韩雪捡起地上的铁锁,将铁门扣上,最终,他笑了:“真的很感谢你们,冥冥中很多东西,都是有着神的安排,那么那么地神奇,也那么那么地不可理喻。我父亲是一个锁匠,我只需要一条金属制的东西,就能打开这世界上的大部分锁具。而今天在韩雪提出想要我和她女儿聊聊后,我就在房间的角落里莫名其妙地收获到这个神送给我的礼物——铝制的掏耳勺。”
“我从来没有觉得我会和一号病房、二号病房的病人一样,被永远囚禁在这里。我也一直知道我迟早会成功地脱逃。只是,我没有料到的是,一切居然都来得这么具有戏剧性。我能够偷听到邱凌和沈非的对话,接着韩雪走入我的病房,我所预先知道的情况,瞬间成为我捕获韩雪信任的武器。接着,我有了开锁的工具,并有一个已经脆弱的灵魂——岑晓即将送入病房来成为我的人质。至于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