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蓝轻声应她:“请了上京城里一班子杂耍;那畅月馆最有名的相扑手;舞狮子的,耍猴子的;教坊司排演的歌舞之类。”
这些,程绣自然是见惯了的,仔细说来,的确没什么新意可言。
崔琰单手支颐,饮过一盏酒,还不至于薄醉,但目光已然有了些迷离。
九重高阶下,花花绿绿的歌舞,丝毫不能提起他兴趣,听了她们对话,他淡淡道:“年年不过如此,寡淡。”
轻飘飘一句话。
云蓝微微一僵。
想来他心里一定觉得,她虽办得妥帖,却只算得上“妥帖”了,没什么新意可言,自然寡淡无味。
长公主瞧了一眼脸色泛白的云蓝,笑道:“除夕不就是图个阖家欢乐的,节目好不好看倒是次要。”
崔琰含笑说:“皇姐说得对。”
长公主又瞥了眼云蓝,笑道:“更何况,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新奇东西,多是新瓶装旧酒,归根结底还不都是歌舞杂耍一类?”
九鹤台外爆开了爆竹烟花声,噼里啪啦炸开,烟花的五色光芒忽明忽灭,照在崔琰的脸上。
云蓝别开目光,忽然见萧夫人身侧那个姑娘起身,遥遥同崔琰笑说:“世子若觉得无趣,疏云愿舞剑助兴——”
话音一落,众人目光全看向了那个起身的姑娘,各自推杯换盏的声音都一瞬安静下来。
程绣巴巴儿凑到云蓝跟前,小声说:“她就是谢疏云。”
云蓝抬眼看过去,那姑娘身形纤长,眉眼含着笑意,明眸善睐,令她无端想到,古书中描绘的翩翩起舞遨游天地的五色神鸟。
崔便隔着这样远,她依然能感觉到,谢疏云和她是不同的。
若说她是一支灼灼燃烧的红烛,旁人则只是衬显她的铜枝,千般衬托,只为衬她的光明美好。
崔琰闻声也看向了她,微微挑眉,兴致盎然,磁沉声线响起:“准。”
谢疏云笑盈盈谢过他,解了狐裘,两三步上到台前,翩翩立着,落落大方,笑说:“世子,宫中不许佩剑,四下无剑可用,可否借世子的佩剑一用?”
云蓝就见崔琰并未犹豫,从腰上解了他的佩剑,扬手扔了过去。
云暮静静望着徐不疾干裂的嘴唇。
倘若这些粮草运到北狄人手中,便是送了利刃给异族,雁州百姓或是仍在抵抗的军士便当真是引颈就戮。可是对徐不疾来说,无论消息真假,这是他父亲的性命,也是他能抓住的最后一个救命稻草。
“云暮,乱世之中只消护好自家人,便已然是不幸中的万幸,”徐不疾上前一步,抓紧云暮纤细手腕,压低声音道,“无人知晓便是妥当。”
云暮自然知道若是换做她自己,她也是不愿叫爹爹受罪的。
可是诚然,徐不疾已经作出选择了。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将手腕从他掌心中抽出,“若是还有旁的法子呢?”
第70章反间
“我是不可能接受同官兵一道运粮草走的,”徐不疾惨笑着看着她,“我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回到河东。”
“只要藏的好——”
“牵马的方式,行走的步伐,脸上的神态,这些哪里能看不出是行伍中人?若是叫大戎人知晓我带了官兵去,我父亲还能有命吗?”
徐不疾不等云暮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这粮草数量不多的,影响不了大局。”
熟悉而久违的味道猛地袭来,让本就在回忆往事的的云蓝,恍惚了一瞬。
她记得以前,她和崔琰并非一开始就如此生疏的,然而到底是何时两人才生分起来,她也不知道。
她刚进宫的时候,宫里的皇子公主们当时也都还小,她们看着云蓝落魄无依、一副好欺负的样子,小孩子天生的纯粹的恶意便毫无保留地泼洒在云蓝身上。
那群无法无天的“金枝玉叶”“天潢贵胄”借着熟悉彼此的名头,强行拉她去御花园,却趁机脱了她的鞋袜,将它们扔进湖水中,而后笑着扬长而去。
冬日冰寒,湖面结着一层浅浅的薄冰,云蓝不敢上前,只好蜷缩在湖边的枯树下。
她们选的地方极为偏僻,几乎没有宫人路过,随着夜幕逐渐降临,云蓝浑身僵寒,不知不觉闭了眼睛。
等她有意识醒来,她正被崔琰抱在怀里,底下跪了一圈儿刚刚欺负她的人。见她醒来,众人纷纷向她道歉,一个个儿哭的涕泗横流。
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她。
久违的云暖,让云蓝多少有些怀恋。然而崔琰却一触即逝,迅速站起身来,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只朝着天空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