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想要活着,哪怕活着并不安乐,并不顺遂,并不富贵,可只要还有希望,还有牵挂,就没有人会轻易与这条命说罢休。
贺景泠也不想罢休。
算算日子,李长泽应该已经快到平凉了,如今平凉关失守,边军只能退居落霞关,如果再退,北晋大军便可直入大齐腹地,大齐危矣!
程有道问的这个问题他知道李长泽也想问。
可李长泽不会问,他也不会说。
他首先是大齐子民,然后是贺景泠,最后才是贺煊。
刚才那一声声叛徒言犹在耳,想他年少成名,曾几何时也曾自负桀骜恣意妄行,胸怀磊落行事坦荡。
可现在的他,一身病骨意气不在,或许这就是老天对他的惩罚,他既然选择了这么做,就永远在煎熬中度过。
用一辈子去赎罪。
后世史书上对他如何评说都无所谓。
他不在乎。
哪怕其实他可以改变这一现象。
程有道看着贺景泠沉默不语,叹息道:“此话虽有些唐突,但程却肺腑之言,还望贺先生勿怪,先生大才,拘泥于市井商贾之道未免可惜,你我相识多年,我知你品行。”
他句句肺腑,情真意切,实在是觉得可惜。
暮色苍茫暗夜将至,冷风吹起他们的衣袍,连带着说话的声音在夜色中也变得飘渺。
贺景泠压下想要咳嗽的冲动,嗓子有些干哑:“多谢程兄好意,不过我志不在此,又恐此身寿数难长,惟愿偏安一隅,人拙志短,让程兄见笑了。”
程有道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多劝,只惋惜地又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今天故意纵容那些人这么闹一场的原因,百姓骤逢大变,难免心中怨愤苦闷,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们闻之色变,何况还有人从中作梗,今天抓了那些人总能安生一段日子:“也罢,是我以己度人有欠考虑了,对了,刚才抓下的那几个人先生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他们都是受人指使,背后之人其心可诛。绝不可放过任其猖獗忘形,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取他们的性命,先暂时收监吧。”
程有道点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做。”
第095章信笺
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飞过树梢,稳稳停在屋檐下的吊台上,商陆一把抓住鸽子从它的双爪上解下来,用手背抹了把流到侧脸的汗渍,拿着东西一刻也不耽搁就往屋子里走去。”先生,来信了。”
他的语气极其恭敬,对着面前的人的敬重显而易见,这点到让屋子里杨敬他们几个心里有些暗暗惊讶一番。
这个商陆如今是当红新贵,短短几年从一个小小参将做到了十二卫之一的羽林卫指挥使的位置,到现在也才不过二十二岁。
因为商陆从来不与朝臣私下结交,在同僚中人看来性子颇为冷傲。所以他对贺景泠这幅态度才会更让他们惊诧。
中州今年的冬天来的早,现在已经开始下雪了,贺景泠穿着厚厚的裘衣正在和程有道他们商讨入冬后中州百姓的安置问题,见商陆进来几人纷纷停下话头。
杨敬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物什率先笑了起来:“天寒地冻,好在大部分灾民都已经安置妥当,商陆将军也不用在事事亲力亲为了,此次回京将军功不可没,一定又会有晋升的。”
他话里话外带着示好和亲近,商陆却像是没听懂,俊美的脸上神色平静,语气谦逊:“边患未平,陆有皇命在身,只等中州事了便要奔赴南境追随雷信大将军,劳尚书大人操心了。”
“好!”程有道大笑道:“不愧是我大齐的好儿郎,有将军这样的人才投身报国,何愁边患不平。”
杨敬扯了扯嘴角,到嘴的话被堵了回去,面对商陆这么个年轻的兵鲁子这些话根本听不来,一腔热血也只会异想天开,他压下心中的愠怒目光一转,看到旁边的贺景泠垂眸默不作声看完纸条上的内容,不动声色笑问:“可是北方来信?”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好奇,又有些不合时宜的揶揄意味在里面,像是故意亲近,仿佛他们十分熟稔似的。
贺景泠抬头微微一笑,那双眸子无端带着些看透人心的凉意,杨敬脸上的笑还挂着,对上那双眼睛后匆匆收回目光,只听到对方不紧不慢拿起搁在书案左上方笔托上的笔,似要写回信。
屋子里统共也就五人,黄起光大多时候只是附和点头,并不过多发表意见。
见贺景泠没有避讳的意思,但又没有给他们看,程有道他们也不好出声询问,便接着他们方才的话题继续讨论。
贺景泠受过伤的右手提不上力,他已经习惯了左手写字,但还是写得很慢,落在纸上轻飘飘的,跟他说的话一样,藏着漫不经心的语调。
“杨大人是在打听吗?”
杨敬干笑说:“贺先生何必如此打趣。”
贺景泠听他这话抬眼看他,依旧是那副好脾气的模样,道:“人多嘴杂,大人当真好奇?”
他把信纸做出一副要展开的模样,又在杨敬探头时收回手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杨大人。陛下特地嘱咐此事干系重大,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既然是密旨,我们再呆在这里也不合适,先出去了。”程有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