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气氛登时一凝。
兵贵神速,所以尉迟礼才想来冀州星夜借得骑兵回援,或有胜算。
明新微思索道:“或许城中百姓会假意归顺?”
“此教教众皆须在背后刺字,男子也就罢了,这女子……”
尉迟礼没说完,但明新微也明了,要么父兄不同意女子袒身刺青,要么丈夫不同意,要么未来夫家不同意,总之这些女子后背这方寸之肤,自己多半做不了主。
沉默片刻后,明新微咬牙道:“还有一计,或可逼迫冀州知州出兵。”
“何计?”
“我们去把黄九郎绑了。”
“这黄九郎是何人?”尉迟礼问道。
“冀州知州的嫡子。”明新微顿了顿又补充道,“唯一一个。”
她避过杨束询问的眼神,不便细说。其实她早已猜到了黄九郎的身份,毕竟自己同博州陈家议了亲,那陈籍家中诸人自然也了解了个清楚。
陈籍长姐的夫婿正是冀州知州,听说只有一个儿子,宠得眼珠子一般。而黄九郎在贝州乘的马车上有博州陈家的徽记,却姓黄,又能自由出入冀州马场,还想要帮忙走私官马,身份不难猜到。
黄九郎此时正在温柔乡里,好梦正酣,不料父亲跟前的红人许留突然带人登门。许留虽并未入仕,只是在府上作幕僚,但颇得器重,因此他不得不起身迎接。
黄九郎衣冠不整地出来,一脸不满,开口也不客气:“许先生深夜造访,甚是唐突。”
许留也不生气,捻捻胡子,和煦道:“怕他人前来,九郎君拒而不见,所以某便亲自跑这一趟,还请九郎君即刻回府。”
黄九郎眉毛一竖,暴躁道:“大半夜的折腾,就为叫我回府?明日再说,我要去睡了!”
许留拦住他的去路,道:“九郎君有所不知,弥勒教反贼刚刚攻陷了贝州城。贝州冀州唇齿相依,此处不过一荒野山庄,君子坐不垂堂,九郎君还是先回了城内为上。”
黄九郎眼皮直打架,根本无法思考:“贝州离这儿十万八千里呢!等反贼打到了门前,你再来接我和桐娘不迟!”
许留见状,便知明说是不行了,不过这草包纨绔虽混账,但并不是真的不孝子,对父亲感情颇为深厚,于是张口就来:“主君今夜接到贝州急报,一时急火上炎,又犯了头疾,面色如纸,如非某见着这次情状凶险,也不会漏夜跑这一趟,九郎君还是回去看看吧,让主君安安心。”
黄九郎脑子里勉强理出一线清明,迟疑道:“真不好了?”他挠挠头,道:“算了,陪你跑一趟。”又吩咐下人:“不用叫醒桐娘,只她明日醒了再告诉她,我去去就回。”
许留办事精细,带来的马车里还烧着炭盆,黄九郎进去后觉得甚是温暖,昏昏欲睡。
正要再次梦周公之时,忽听车外兵刃相接,他唬了一跳,揭开围毡去看,眼前一花,只觉得整个马车顶被一个巨力一削,自己便如鹌鹑一样暴露在深夜的寒风之中。
“啊——”黄九郎吓得大叫起来,叫声的后半段戛然而止,被人打晕了。
蒙面的杨束如同提一只小鸡一样将黄九郎扔给接应的尉迟礼,尚在外围的明新微觑眼一看,果真是黄九郎,这就是得手了,心道:黄九郎君,对不住了,你就当是为了救贝州女子,受这一遭罪。
许留见状,吓得腿软,喉咙发紧,还是勉力喝道:“你们、你们是何许人!竟敢在冀州城外公然劫掠!”
明新微心想,也就是在城外才劫得了啊!一行人先是去了桃花山庄,见门前路上寒霜点点,带着新鲜的车辙印,入内一探,不见黄九郎踪影,立马一路追来,总算在人进城之前将人劫住。
此处距离冀州城门口已然近了,但天黑路远,守门的兵卒并没反应过来。
许留却已回过神来,高声冲城门方向嘶声吼道:“我乃知州府许留,此处有贼人作乱,速开城门——速开城门——派人捉贼!”
明新微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杨束,调转马头撤退,边撤边扬声道:“许先生不必惊慌,我们只求黄知州一件小事。”
杨束负责断后,一夫当关,吓破胆的家丁根本不敢上前。许留被家丁护在身后,本来还在冲城门方向声嘶力竭地喊门,听了这话,转过身来喝骂道:“竖子敢而!尔等若敢伤少主分毫,必悔之晚矣!”
杨束对许留的叫嚣威胁充耳不闻,从容地开了军中的重弓,相隔百丈,一箭将那封信射到城门上,在夜色中发出沉沉的“咄”的一声。
许留只觉得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贴着自己的头皮飞了过去,抬手去摸时,才发现自己的发髻被射散了,他咽了咽口水,噤了声,看断后那人仍旧居高临下骑在马上,好整以暇又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箭来。
他腿脚一软,抓住一旁的家丁道:“走、走!”一行人便连忙向城门奔去。
杨束仍不满意,冲天发了一箭,道:“跑快些。”
一箭落下,正好落在许留后脚跟旁,许留“啊”的怪叫一声,大喊道:“快些、快些!”
杨束见他们跑到城门下,才又发了一箭,嗖地贴着许留的耳朵过去,提醒道:“拿信!”
许留捂着耳朵,一边让人擂门,一边高声哭喊道:“知了、知了!信!信!”
守城的小将没有上峰命令,并不敢凭一句“知州府许留”就派兵去追,最后只着人拿了云梯,将信和箭从城门上拔了下来。
许留展开信纸,一目十行读过,一抹面上涕泪,找回一些威严道:“速回知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