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新微如今落入这等险地,是万万不敢透露真实身份的,若是开封府将作监少监明家女郎今日的行径传扬出去,合族的女子名声尽毁,她自己当姑子无所谓,却不能害了别人。
“我父母唤我,嗯,蝉光。”这等闺中小名说出口,明新微面皮微烫,轻声道:“这是真名。”
“良拙。”
明新微听见对方答了自己前一个问题,心想,姓杨名束字良拙。她食指沾了杯中水,以指为笔,在桌上写了,问:“可是这几个字?”
杨束看了一眼,点了下头。
“那我不妨大胆一猜,良拙来此山中,想必另有所求?”明新微抬头与杨束对视,画了个大饼:“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何不考虑多我一个盟友?”
“蝉光多虑,没有的事。”
明新微见他一本正经地唤自己蝉光,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这人不会以为这是自己大名吧?
“那个,这个真名嘛,咱们作为盟友交换了就罢,在人前你还是唤我辛小娘子为好,我也继续叫你杨郎君。”明新微讪讪道,早知道就不告诉他自己闺中小名了,这人来自边蛮之地,怕是不知道这名字哪是外男可以随意叫的。
杨束见这女子出尔反尔,便知先前问他的字只怕也是试探,还说什么不敢直呼其名?当即脸一拉,转身就走。
“唉——别走啊——你爱叫什么都行!”
明新微赶紧起身追过去,小跑在对方身侧急急道:“我知你一路跟着夔州溃将来此,本想低调行事,却被我搅和了计划,心中对我不满,但我实在也是情势所逼,无奈之举,还请见谅。但事已至此,庞秀看杨郎君如此身手,想必打定主意要让你制衡夔州势力一二,你就是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了!”
“你不信?”明新微见杨束扫了自己一个眼风,随手一指道:“你看此处院落,全是石制台基,台阶俱是垂带制式的踏跺,屋内更是方砖铺地,一色油青。再看这山中其他屋舍,大多不过竹木干阑做的屋脚,两厢对比,这还不是明晃晃的招徕?”
见杨束脚步放慢,明新微心下一喜,知道有戏,再接再厉道:“大吴小吴将军有一班夔州心腹悍将,如今来投,自然是极大助力,但庞秀也怕他们联手把朱用掀下台去,所以他必然要捧你,让你和夔州势力平起平坐,最好多多生出嫌隙,如此多方制衡,才有他的好处。”
“而你孤身一人,自然不好拿捏,所以此处前堂后寝,有前院内庭,便是让你安家之意,届时你人在外办事,家小扣在山中,便是如臂指使。”明新微后面这话当然有三分夸大,但也不是全无道理。
“我虽然身手确实不如你,但自信还算能帮得上忙。这后山有厨司、被服司、锻造司等等,人多口杂,有不少小道消息。有些事情你在前山营地探听不到的,不代表我在后山打听不到。”
话说到此处,杨束总算停下了脚步,问她:“哦?打听到了什么?”
明新微道:“这贼窝起初是姓卢的漕帮三兄弟占下的,后来庞秀入伙,不知怎的,他倒成了座上宾,如今在江湖中广有急公好义的美名,引得颇多末路英雄前来投奔。而且我观这山中各处皆有名目,尤其营地扎了鹿角,山上关隘设有擂木炮石,这绝不是混迹漕帮的人能整治出来的局面,想必是庞秀的手笔。”
“你家中行伍出身?”杨束不信一个商贾之女能有这般眼界。
“不是,我二哥哥当个小卒,我也耳濡目染了一些。”明新微摸摸鼻子,明二哥武举的文试备考她可是出了大力气的。
明新微知道杨束这人直觉奇准,自己这话一出,他估计又觉得自己有所保留,想要算计与他,于是道:“我非是不愿意告知你家中实情,而是我出身读书人家,家中对女子名节极为看重,如若我今日所作所为传扬出去,只怕家中姊妹都要遭殃。”
杨束也不知信了没信,过了片刻,缓缓道:“你不必帮我探听什么。”
顿了一下,又道:“若有机会,会送你出去。”
明新微见状,也不强求,如无必要,她才不愿蹚这浑水,只行了一礼:“大恩不言谢,如若有可以助力之处,还请尽管开口。在此之前,还要叨扰一段时日,实在是因为我已经开罪了小吴将军,别无他法。”
两人此时已穿过前堂,正在内庭之中。院内夯实平整,正对着的寝屋是一明两暗的格局。
“至于平日里杨郎君要去做什么,我只当不知,不会对任何人多嘴。”
她扫了那一排寝屋一眼,又转过脸冲向杨束,用食指和拇指比出一点距离,凑近了,微微一笑:“而我只要一间小小小小的西耳房即可,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