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啦?」我用鹦鹉最喜欢的羽毛棒轻轻挠他,「你不快活?」在得不到回应之后,我翻身而起,陡然变了脸色,「跪下!」说完甚至不待他反应,一脚踹了上去。
我兴头上来的时候,也曾跟着大内侍卫学了三年武,此番用了十成力,他的膝盖磕在地砖上,咚地一声闷响,连带着撞翻了桌上名贵一套甜白釉瓷器。
满地狼藉,众下人稽首在地,寂然无声。
这不是熹华郡主第一回发疯,自然也不是最后一次。
「冯鹤台,」我托起他的脸,下巴上多了一条细长血痕,于是我嫌恶地拿出锦帕擦去,甩在他脚边,「你掂量清楚了,你还不如那些我银子买来的公子哥儿,你是自己求着上门当奴才的,除了我,谁能保你?谁敢保你?!」
「冲我耍脾气,且掂量你自己配不配?」
他缓慢地笑了。
分明是在笑的,他膝行上前稽首认错,替我掸去下摆的尘灰、奉酒上来,他始终是笑着的,仿佛低微如尘土。
「小郡主说的是。」他含笑扬起脸来问我,「如何您才能消气?不如再用一次吊索,那些客人们寻欢作乐最喜欢的就是用拇指粗的锁链……我不会死,昏过去可以用井里镇的盐水……」
他的语气——怎么说呢?
是一副十足十认命的口吻,平静而恭顺,不带丝毫波澜,仿佛那些如同梦魇的刑罚再提一次,要承受的不是他自己一样。
我倏地坐下来,胡乱地抹了抹脸,竟湿漉漉一片。
「鹤台。」我低声喃喃,「对不住。我爹娘死后,我就成了这幅样子。」
是醉了吗?
我同他有什么好解释的?
「你知道我名字的来历么?思熹,我娘名熹。她呀,就是个红颜祸水,早年间在江湖上不知得罪多少人,就这么着,我爹还敢娶他,你要知道我爹当初官拜三公,权倾一时啊。」
冯鹤台无言。
「云袖,我爹怎么死的来着?」
女子上前来,试图安抚我,「小郡主,不如今日且歇下……」
我咯咯拍手笑道,「想起来了,是被我害死的!我爹为护着我娘,以杀止杀,外人看来他是治世贤臣,哈哈哈哈,我也被他夫妇二人琴瑟和鸣骗了好多年!」
云袖素白的面上极力隐忍,声音却开始哽咽,「郡主当年才九岁,如何是那群朝臣的对手,他们逼你招供,不是你的错,老大人在地下也不会责怪郡主的,还请……不要再说了。」
在我怔忡之际,她一挥手,下人们悄无声息地上前收拾满地的碎片,连同云袖一并撤了下去。我抹掉了那颗将落未落的泪珠子。
「我告给你,传闻小观音不是因为那幅拜佛的画,画师画的原是我在菩提树下,当时有一对小乞儿,我给他们递桂花豆沙粽,可是爹说传出去反坏了声誉,命画师改的。其实,我曾……我曾……」
那句话在喉中绕啊绕。
我没说。
他也没问,只是吹熄了灯烛。
「在我心里你是小观音。」
「一直都是。」
6
到了除夕夜,萧崇下了贴请我进宫赴宴。
他这人实在死板,年年来请,年年我就没去过,这意思还不够明白?文武百官见到告状的正主必然不痛快,我见那些老脸也是一样。
美男在侧,风花雪月岂不好?
街上繁华鼎盛、人流不息,我挽着冯鹤台一偏头,娇滴滴道,「哥哥,我想吃姜汁汤圆。」
「买。」他才上前一步,我第二句在人群中分外清晰地响起,「那嫂嫂会不会吃心难过啊?」
如影随形的云袖:……
众人目光哗啦啦聚拢过来一大片,不乏窃窃私语。
云袖面色一白,「无妨。」一面不动声色地替我挡开人流,压低声音,「小郡主,您横竖编排也没用,人多眼杂的,属下不可能离开您半步。」
我扁了扁嘴。
老板恭恭敬敬地递来瓷碗,眨眨眼,又补上仨勺。
「除夕之夜,就请我二人吃这一碗汤圆?」冯鹤台啧啧有声,「没见过这么小气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