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
当晚,周温问了小十三的功课,并没急着走,他拿出一卷蒲州刺史上奏的奏折,微笑着看小十三。
「蒲州刺史上奏,今年蒲州水患泛滥兼有虫灾,损失惨重,民不聊生,恳请朝廷赈灾,这件事小十三你怎么看?」
小十三想了一想,便道:「黄河水患历年有之,我朝圣祖以来,便设义仓存粮,以备赈灾之用,臣弟以为,赈灾安抚百姓,虽是必做之事,但当务之急,却是治黄河水,否则,过不了几年,如今的境况又要上演一次。」
周温晗颔首:「依你看,这水该如何去治?」
「黄河水满溢出,是因为上流泥沙堆积,河道不通,臣弟以为,应当拓宽河道,让水得以流通。」
听小十三说完,周温沉默了,片刻后,他站起身,指着桌上一副黄河水利图道:「按你所说,拓宽河道,今年之灾或许可解,但你有没有注意到,但凡发生水患的地方,都是水流相对平缓的地区,因为流速快时,泥沙会被裹挟带走,只有慢下来,泥沙才会堆积抬高当地河床,造成满溢。若依你所说,拓宽河道,水流势必变缓,泥沙便会沉淀得越来越多,等河床整个地抬高,水患之灾恐怕就不止蔓延此地了。」
他叹了口气:「解一时之危,造百年祸患,这不是为人君者应该做的事情。」
听周温这样讲,小十三脸色惊变,当即跪地道:「臣弟糊涂。」
周温摇摇头:「朕不是要责难你,是要和你讲一个道理,一旦坐在了权力的顶端,你的一念之差,少则决定千万人性命,多则累及后世,但凡决定便要想之又想,慎之又慎。」
小十三脸上的少年意气终于沉淀下去,露出了一副极为认真的样子:「臣弟知道。」
却不料,周温又笑了:「你不知道。」
他将奏折摊平,这才收敛了微笑,正色道:「若只是一个水患,还不值得朕半夜留下来考你,这水患背后隐藏的危机才是今日朕留下来的关键。」
原来,圣祖初立时,便有『「边防镇守不给,则设屯田,以益军需』」的规矩,这些储备给边境军需的屯田里,有驻防士卒自行经营的,也有租给百姓垦种的。
是以,百姓素来就知道,官府那里存了大批的军需粮。
黄河中下游,是屯田的重要位置,如今水灾最重的蒲州便有至少五屯,其他灾区,只多不少。
如今灾害发生,朝廷即便开仓赈灾,也免不了有救济不到的地方。百姓饥饿交加,心里会不会怨恨官府明明储备着足够的军需粮草,宁可屯着不用,也不发放?
此时若有人对这种声音加以引导,使民怨遍野,又会有什么结果呢?
一旦朝廷顶不住压力,开放了军需粮,边境战急,便会打我朝一个措手不及;若顶得住压力,将舆论镇压下去,轻则会失去民心,重则会引起叛乱。
八王虽然已被诛杀,少不了还有余孽,若是这种时候再起叛乱,恐怕便要伤了朝廷的根基。
说到这里,周温喝了杯中的茶,眼神镇定,言辞犀利:「为上位者,必要见微知著,若敌人递刀过来,你都看不清他是何意图,还拿什么和人拼杀?」
周温一席话结束,小十三简直对周温佩服的得五体投地。
他震惊地看着周温的脑袋,似乎在想,同样一个脑袋,他皇兄的脑袋里怎么就能装那么多东西?
周温见状,无奈地点了小十三的脑门:「傻了?回神!」
小十三尴尬一笑,不自在道:「依皇兄看,水患过后,会有人拿他作筏伐子谋害我们?」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的局面,朕若是反叛势力,便会如此下棋。」他看了小十三一眼,缓缓道:,「吐蕃地处边境,是此事的得利者之一,不可小觑。」
小十三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向周温拱手做谢:「多谢皇兄指教,臣弟明白了。」
我在屏风后,听完了周温对小十三的训诫,对周温暗暗敬佩起来,若是今日我两句话提醒了小十三郡主的事情,他想必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如今周温同他分析时局利弊,他才会真正的地把这件事当做作重中之重去看待。
正在我出神时,周温微笑着绕到了我的身后:「想什么呢?」
我淡淡地叹了一口气:「从前只听顾太傅说皇位不易,只是一个概念,今日亲眼见到,才终于明白,陛下这些年步步为营,有多么艰难。」
「心疼朕了?」周温伸手替我梳拢了鬓角的发丝。
我转而握住了他的手:「若时局如此危急,陛下当真能退?若不能退……」
我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若是真的不能离开,我或许可以做他身边的利刃,陪他生死与共。
可周温却不等我说完,抿了唇便打断我:「不会的,朕的话已经放给小十三了,势力也帮他培养了,不退怕也不成了。」
他似乎怕我担心,握住了我的手:「待朕替小十三收拾了这残局,我们就到江南去,你想做什么,朕都陪你做。」
周温说的得这样轻巧,可我知道,要平现在的局面,一点都不容易。
那日后,周温亲自去巡访蒲州水患,我随他去了黄河沿线,一路上,周温都在接顾太傅的密信。
至此,我才明白,周温这次亲巡,一则,是天子亲巡,能最大程度的地安抚百姓,;二则,他是要用自己做靶子,逼幕后的人动手,以便把他们连根拔除;。
三则,他这一走,也是对小十三的考验,若是小十三能在周温走的时候,好好地协理朝政,小十三便能赚下贤名,为日后登基做个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