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间,我并不常过去。
听说他养了三个月的伤,伤好后就起床练武。到底是生在傅家,哪怕走了科举这条路,武术底子还是在的。
偶尔我给傅谨做衣服的时候,会顺带给他做一件送过去,谎称是婆母做的。
他也不追根问底,含笑接过去。
但我从未见他穿过。
正德十五年春,边关告急。
驿使进京,递来的消息是:傅家军大败于益州,主帅镇国公不知所终。辽军陈兵十万于淮北,山雨欲来。
帝大怒,命人围抄镇国公府。
傅沭自请带兵五万前往边境,以解大梁之危。
婆母惊怒交加,竟晕了过去。醒来后更是抛去世事不管,佛堂长跪不起,日日祈福。
镇国公府一时间人心惶惶。
不少丫鬟婆子求到我跟前来,想出府去,谋一条生路。
我深知她们不易,让人取了他们的卖身契来,又奉上二十两白银以做盘缠。
人间世道,大树将倾。
又岂是小人物能左右的?
6.
眼见傅沭离京的时间越来越近,无事时我也随婆母跪在佛堂里,诚心祷告:一愿公爹与阿谨化险为夷,平安归来;二愿镇国公府屹立不败,风骨依然;三愿阿沭此行无恙,福泽延年。
走出祠堂时,已是夜深灯静。
我提着盏灯笼走在婆母身旁,微风吹过,洋槐的香气便从隔壁小院里散了过来,芬芳馥郁。
婆母眼眶有些红,说着说着便掉下泪来:「这花是大郎最爱的,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提及阿谨,我的情绪也算不得好。
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傅沭。
他明日便要去战场了,徒行千里去奔赴那样一场战争,去他父兄失踪的地方,延续傅家人的使命,守护一方百姓。
可好像没有人在意他,也没人关心他。
我握紧婆母的手提醒她:「婆母,明日是阿沭出征的日子。您这样哭,是为不吉。」
良久。
婆母问我:「明筠,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对阿沭过分了些?」
我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替傅沭说句话:「是为不公。我来傅家不过三月,尚且知道阿沭为人正直,断不会做那等舞弊之事。母亲岂能不知?」
微风簌簌而过。
有落叶被卷落在地上。
我与婆母都不曾注意,树上有道黑影,听到这话后身形微颤。
婆母接过我手中的灯笼,淡漠道:「明筠,你可知道我为何这样做。」
为什么,明知道傅沭清白无辜,却仍要将他踩到污泥里去?
我闭了闭眼,听婆母继续道:「如果当时我没有牺牲他,牺牲的就是镇国公府。你知道吗?傅家军之所以战无不胜,靠的便是民心所向。一旦傅家有了任何污点,势必会影响前方战局。」
婆母攥着灯笼的手,微微用力,「我不能冒这个险。」
借着微弱的光,我看到她的脸上有坚毅,有肯定,但独独没有悔意。
我终于听不下去,反驳道:「将阿沭逐出家门,您担心的这些便不会发生了吗?您可知,阿沭要背负什么?」
傅沭的前十五年,就好像一簇火苗,渐成燎原之势;科举一事,如同往他身上泼了瓢水,那火苗变成了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