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停下喘了很久的气。
不能让他再说了。
他现在每多说一个字,耗得都是他最后的一点点性命。
我得让他留下命,听我说。
所以在皇上开口之前,我递上一杯茶:「皇上,请听臣妾一言。」
皇上接过茶杯,微微点头。
「皇上时常觉得我这张脸,或者说我的眼睛,长得像您一位故人么?」
皇上本已经把茶杯递到了嘴边,突然停了手。
我站起来,俯视着他。
「皇上,我不姓云,我姓苏。」
茶杯落下来了,落在锦被上,茶水浸湿布料。
「苏白珽有个流落在外的女儿,逃过一劫。皇上,我是苏白珽的女儿,而您唯一能托付的储君,是苏白珽的外孙呢。」
皇上骤然抬起头,动作之迅,不像是一个将死之人。他徒然地张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您知道为什么您再也没有孩子吗?因为我一定要洛儿继位,我不会让您再有孩子的。」
他剧烈地喘息起来,本来就苍白的脸色如今已经如纸一般。
「让我来告诉您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洛儿没有能力亲政,我会以洛儿的名义发一道诏书,为苏白珽翻案,恢复他所有应得的荣誉。我会召回马佑。您恐惧的都会回来。我会告诉洛儿,苏白珽是栋梁之臣,有经天纬地之才,而您当年做得有多错。您死后,您的是非功过不仅史书要评说,您的亲生儿子也会评议您的所作所为。你那么想摆脱他,但就是摆脱不了,甚至您的儿子身上都流着他的血,他的女儿在您身边十年。」
皇上的喘息声停止了。
他还活着,却做不出任何反应了。
良久,他的脑袋突然歪了下去。
我伸手去探,他已经没了声息。
丧礼之后,洛儿登基。
我没有如皇上所言请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出山。
我很谢谢她对我的保护和帮助,可惜一山不容二虎。如今她也不过四十多岁,她重新掌权还有我的事吗?
洛儿登基之后第一件事,给苏白珽翻案。
没有人知道我和苏白珽的关系。皇上弥留之际我与他独处那么久,所有人都以为这是皇上的遗命,那我也就顺水推舟。
叫世人都觉得他亲自灭了苏白珽满门,又在死时给他翻案,这不有趣吗?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是出于愧疚,世人都会明白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冤案。
我召回了在南京种菜的马公公。这个节骨眼上,内廷需要他。他虽已年老,但怎么也还能撑持两年。
马公公回来第一件事,先去祭拜了先皇,然后便是来拜见我这个太后。我给他赐了座,分别十年间,他比我记忆中老了许多。
他拜见我,一是谢恩,二是请辞。
「太后,老奴年老了,担不得这大任了。」
「我瞧您依旧眼明心亮。」
马公公笑了笑:「太后,容老奴逾越问您句不当问的。给苏相爷翻案,到底是先皇遗命,还是您自己的意思?」
「谁的意思不重要,事情做成了才重要。」
他低头喝茶,不再说话。
他不说话,我也就不说话,就这么沉默了许久,他终于开口了。
「太后当真能忍,老奴没想到,竟有十年这么久。」
「那你觉得如何?我会抓住一切机会杀了先皇然后召你回来?这是你期待的吗?」
他沉默了很短一会儿,接话了:「太后可别把这杀头的死罪往老奴头上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