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时老师推崇的肖像画家之一是约翰·辛格·萨金特,也是叶果在模仿得最多的画家。她涂了两张速稿,删除了多余笔触后,开始正式作画。
萨金特的人物肖像绘画色块多、线条少,这次她也选用油彩打底,再用松节油摊薄颜料画出形体。作画时她又出神,想到临近毕业时的光影,充满了对生活的幻觉,幼稚地向往物质和感情都极度满足的未来。那时的她,每一张画都像小女孩点燃了一根火柴。
回忆里更阴沉的部分刺痛了他,她紧张起来,但笔下的铺陈又让她渐渐放松,画面显现,心被逐渐治愈,一部分灵魂好像出窍,停留在肉体和画布之间。
宗跃的肤色不像是常见的亚洲人,她用了钛白、镉红、镉黄以及深褐调色,呈现微微的半透明质感,微醺的质感扩大了他身上的一些特质。叶果将他的身体也做了微微变形,肩膀的宽度被拉长,表情和眼神有一些变化……
三个小时后她完成了大半,冷静了下来,才发现自己画的不是他本人,而是想象中的他。
等待颜料干了才可以继续画细节。今天就到此结束。叶果决定休息了。
她将腿盘在座位上,靠着椅背凝视着画,此刻是满意的,但这只是眼下一分钟的极限,又怕这种满意不过是一种短暂的自我陶醉。
陶醉之后便是虚脱感,和画插画到天亮完全不一样,不是肉体的疲惫,而是精神力的耗尽。她不知不觉睡着了。
再等她醒来时,手机已经锁屏,几个老师和学员在后面看她的画。
“叶老师!这是明星吗?”一个老师问。
“啊不是,我网上找的图。”叶果揉了揉眼睛,把盘着的腿放下来,摸了摸腰椎,觉得腰酸腿疼。她这个习惯很差。
她发现教室的光线不同了。早上她将遮光布打开,现在它们被全部被放了下来。
光线变化之后,叶果却感觉眼前宗跃的脸更明亮,她还来不及在细节上处理高光,调色已经让画面比原图更亮,有一种明亮但暧昧的氛围,又觉得画中人很像本人,呈现的是第一次见到宗跃的样子,两眼似笑非笑,不知是要说出赞美还是讽刺的话来。
她开始意识到黎虹的提醒很对,宗跃有容易令人遐想和错觉的气质,不由个人意识所控制。
叶果没有再动这幅画,暂时决定和画保持距离,也没有再画其他的画,只帮学员选画、调色、指导、拿快递……直到画室准备打烊。
她是最后一个走的老师,清洗画笔、擦干,将颜料放回盒子后,和老板锁门离开。
“叶老师,你接不接肖像画?”老板锁上了地锁。
“接的。”叶果立刻说,她缺钱也缺机会。
老板按电梯,又看了看楼层说:“今天有个学员说想送长辈肖像油画,看到你的画很喜欢,想问问你接不接。”
叶果想到了宗跃,此刻被它被放在画室的一角。
“需要照真人还是照片?大概几个人呢?”她问。
“两个人,画结婚照,尺寸是60*90。你接我就去谈,想怎么算价格?”
叶果不擅长谈钱,画材公司不加工资她也没好意思谈,不是不缺钱,而是怕没工作。
“如果是今天画的细致程度,大概六个小时左右,算周末一天兼职的价格吧。”
她确认这个价格老板能接受。现在定制油画报价都十分透明,她就把这件事作为又一个“复健”机会,金钱上不是优先考虑,但想了想又提出了额外要求:“就是我没有时间,白天上课以及干扰也多,我想晚上用画室,希望能帮我准备一张钢丝床或者一个睡袋。”
画室老板当然满口答应,电梯到楼下后,在办公楼大堂里和学员打电话,背过叶果去,大概不想叶果知道他报的价格。叶果说自己先走了。
快走到地铁时,叶果接到了老板的电话,说对方确认可以。
当天晚上,学员把照片发了过来,黑白照片,是她爷爷奶奶年轻时的半身结婚照。老人如今超过一百岁,照片不清晰,仍看得出那时不过二十来岁,身着都是那个年代最时髦的礼服。这是一份钻石婚纪念日的礼物。
老板又给叶果发信息,问行不行,不行就拒了。叶果猜他刚才给学员报价报低了。
黑白照片又是手机翻拍,细节可以靠经验,色彩不困难,但光线的处理和人物的“神韵”很难,这是一道很难的题。
“我试试。”叶果说。
第二天上午睡袋送到了,叶果给家里发信息说要在画室通宵,请爸妈给二万倒猫粮和罐头还有铲屎,又拍了画室的照片发给爸妈。
家里语音发过来,问画室安全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