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坐在火旁,等着衣裳被火烘干。
谢止渊抬眸,看着对面缩成一团,垂着脑袋,肩膀发抖的云渺,莫名想起了破庙时,她便是如此,他说:“郑伊伊。”
云渺闻声,从胳膊中抬头,看过去,眼中雾蒙蒙的,有些呆,脸上泛红,不知是火光映在她脸上,还是发热了。
“伊伊,过来。”他说。
顾不得这是有多亲密的称呼,云渺的脑袋又晕乎乎的,听话地走了过去,站在谢止渊旁边,等着他说话。
谢止渊抬起手,拽住了她的衣袖,将她带得坐了下来,就在他旁边。
“干什么?”云渺转头看他。
火光赫赫,谢止渊将手伸过去,放在她额头上,暖黄色的光也映在他的脸上,往日的冷寒融化。他眼眸中落着点温柔的光,云渺见清,其中倒映着她的面容。
他无奈道:“又热起来了……郑伊伊,你怎么这样弱啊。”
云渺直直地看着他,不知为何,眼中有点潮气,滞涩感来得莫名其妙,也没什么值得感动的。
确实是有些暗了,谢止渊没看清她的情绪,回想起她的种种,似乎家中还有个弟弟妹妹,小名叫阿浓。为了让她提起精神,他问:“你是想回家么?”
云渺尚且年幼,不懂上无太后,她母后明明是姜国权力最大的女子,却要如此说。
她也想不到没有郑后的日子,哭着握住郑后垂落在床榻边的手。
谢止渊方归来,方才罗南说没找到姜国人踪迹,还有今日生出的许多事就已让他不悦,刚走近正屋就听到女子哭声,呜呜咽咽地屏风后传出来。
此女甚为狡猾,惯会装可怜骗人,说出来的就没几句是真话。如今,可能又是有何要求,故意如此哭,方好引他过去。
谢止渊本不想理会,她哭一会儿,没人搭理也就不会再哭了,他与仍单纯心软的子弦不同,若他有些许的仁慈,是万万活不到这般大的。
但已经踏入内室的步子,又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屏风前。
她如此哭,他亦休息不好,是应当警告她一番,他非心善之人,不要妄图惹他怜悯。
“你……”他绕过屏风,开口说出一字后,便停住了话音。
案几拼凑成的低矮简陋榻上,女子蜷缩成一团,额间全是冷汗,沾湿了发丝,面容上有苦痛之色,双手紧紧抓着被子,嘴唇动弹。
一声又一声,她喊着,“阿母、阿母别走……别留伊伊一人……”
看出她不是故意如此,谢止渊面容稍微缓解些,听她梦中都这样说,伊伊应当是真名了,他想离开,却见她似乎深陷梦魇。
她哭得愈发大声了,猛然惊呼,“阿浓、别怕!长姊、长姊会保护你的。”
他已经走近,看着被扯成一团、大半落于地上的被子,心中非常不适。如此邋遢,若她明日醒了,又要嚷着要买床新被子。
所以谢止渊将被子拾起来,扔到榻上,本想就这样离开,他的手却被女子的手抓住,又紧紧握着。
纤柔滑腻、柔弱无骨,他蹙眉,想要将她的手甩开,却听她又急切地道了句,“别走!再陪陪伊伊……”
他愣住,看着一滴泪沾湿她长睫,蜿蜒从鬓角滑下,落在木枕上,许久之后,才浸入其中,一点深色蔓开。
郎君再如何绝情,冷硬的心亦不知不觉间动摇,抵不过万般柔情,此刻被牵着、颤动一瞬。
就在她触碰的那一瞬间,少年的眼睫轻轻颤了一下,呼吸有刹那的中断,又飞快地接续。
云渺愣了一下,似乎意识到她的触碰对他有什么奇异的作用。
仿佛为了验证她的猜想,她解开他凌乱的衣襟,低下头,看见他的锁骨下方那一朵很小很小的花,花苞绽放了一半,昳丽、殷红,仿佛一个明艳的印记。
此刻她突然回想起,那日在林间骑马的时候,他以微凉的指尖抹过她的肌肤,然后对她说他摘走了一朵花。
“谢止渊,”她低声问,“你当时是不是把那种叫情人蛊的毒转移到自己身上了?”
第35章秋日狩(七)
在疼痛中挣扎的少年当然无法回答她的问题,甚至很可能根本就听不见她的声音。
剧烈的痛苦慢慢吞噬了他的所有知觉,他像是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被无数柄刀剑穿心,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直到鲜血淋漓。
身上的伤口终于还是崩裂了,血缓缓地染上了衣襟,深红色的。
云渺松开握住他的手,想要跑去把止血带拿过来为他重新包扎,可是刚转过身,他忽地伸手从背后紧紧环住了她,像是在深海中溺亡的人抱紧了唯一的浮木。
“别离开我”他在她耳边轻声呢喃,“让我靠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