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晚上,当苏妍放学回家时,她已经烦躁到了极点。
书包被粗暴地扔到了沙发椅上,书包的主人也全然不见往日的端庄优雅,粗暴地坐在了床上。
她的卧室并不像是一个典型高中生该有的样子。一张床,一个电视柜,一个沙发椅和一张小圆桌,这就是全部了。
苏妍一直没有用过经典的学生书桌。
她从小到大都不需要那东西。
对她来说,最一开始,学习就是去看父母的藏书;然后,就是借父母的工作证,进出他们工作大学的图书馆和院系资料室了。
如果不是交作业时交白卷太不好看,她甚至可以连文具都不用。苏妍已经很多年不需要用大脑以外的工具推算东西了。
初一时,因父母参加学校活动而无所事事的她,拐到小区外面的教育书店,用一下午时间看完了那里所有的高中奥数竞赛教材。
然后,她对父母说:“我要参加高中数学竞赛。”
后面的事情,便在学校里妇孺皆知了。
高中生参加的国际奥林匹克竞赛,一共有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和信息五门。
苏妍参加了两届比赛,拿了十块金牌。
析津府大学,全国无可争议的第一高等学府,亲自派出了一支队伍,来劝说苏妍提前进入大学。
他们就好像在争抢什么东西一般,像是争着叼飞盘的狗。
苏妍不喜欢这样。
她知道,析津府大学并不是担心“普通的高中生活会浪费小苏的三年时间”,他们只是不希望国外的顶尖高校将她抢走罢了。
析津府大学在国内一枝独秀后,这两年想要和几所国际顶尖高校碰一碰。
苏妍将来可能是一员顶呱呱的得力干将。
我不是比赛的奖品。
但苏妍没有说出来。她只是矜持地答应先去大学看看,体会一下大学生的生活。
一个星期后,她就回来了。
“课程太满了,”她对满脸关切和期待之色的父母说,“都没有时间看书。”
这倒是实话。
以大学课程紧凑(或者说匮乏)的时间安排,学生基本不可能仅靠上课真正学好一门课。
选一门课、并且为了这门课读十几本书,从学习效果上看要远胜于选十几门课、然后每门课都读不完一本书。
当然,即使你读了十几本书,也不一定能在绩点上拉开多少差距。所以在高校竞争性的评价体系下,前者会被后者卷得渣都不剩。
所以苏妍很不喜欢。她本以为只有自己是个任人争夺的奖品。但到了大学,人人都是争夺者,人人也都是奖品。
她回到了初中,婉拒了三家省重点、四家市重点高中的保送邀约,等待着中考的到来。
我是可以自己做出选择的人,而不是任人争夺的奖品。她再次想到。
所有人都认定她会去三中,那是全省最好的高中。十几年来,三中每年至少出文理状元中的一个,顺便包揽全省文理科前一百名的四成。
但苏妍并不想去。
她见过三中围墙上招摇的海报,成绩、名次、奖状、录取院校、一本率重点率……一个个商品被展示在橱窗中,夸耀着百货公司的雄厚实力。
所有初中生都怀着向往的神情讨论三中,幻想在那里成为更好的商品,任人展览。
我不要当商品。苏妍对自己说。我也不需要三中来帮我成为一件商品。
她怀着不想言说的愁闷走向中考考场。
六月的阳光格外毒辣,苏妍的身体却散发着幽冷的寒气。
她身边的其他考生,如果不是挤出笑容来强装镇定,便是忧愁地碎碎念着,为了分数和学校担心。
她听着周围人的话语,低头走路。
没有人知道(或者说想到)传说中两年拿了十块国际奥赛金牌的“别人家的孩子”也会到这里;很大程度上说,很大一部分优秀初三学生,已经被各种“保送”、“直升”和“降分”优惠吸引,甚至连中考考场都不用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