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
我有些惊愕而始料未及,呆愣的模样显然触碰了眼前少女的笑点,她细长内敛的眼睛毫无顾忌地弯笑起来:
“哪来的呆子呀?我说的话,有那么难懂嘛,那就再说一遍好了:因为我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所以才会做这些的,听明白了吗?”
“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啊?”
我大概是害羞得不行了,感觉自己的脸上都在发烫。小云乐呵呵地看着我,凑上来亲了亲我的脸颊,两人的角色似乎在一瞬间发生了转变:
“害羞啦?哼哼,刚才那么长时间,可没见你害羞过!果然是臭男人,下面一硬起来,脑子里就什么也想不了啦!”
我狡辩一下,说:
“我那是……比较投入!脑子里肯定还是会想的呀!不然我刚刚也不会问你了……”
小云笑着听完我的辩解,也不作置评,只是把脸颊贴在我的胸口,从我的角度望下去,能闻得见她头顶乌黑发丝的清香,便听见她说:
“我也是……和你一样的哦,毕竟是人生的第一次嘛,我也希望……能够完全地,投入进去。疏雨,不知道你有没有意识到,内里的我,可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乐观那么开朗哦,我说不定……”
一般这种时候,如果是男女朋友的话,只需要尽数肯定地夸赞和包容就好了,但我们并不是那样的关系,我们只是两颗渴望拉近距离、渴望了解彼此的心而已,所以,我不会这么做:
“我多少还是知道点的吧,因为不知怎样和我们相处、于是就想跑掉也好;昨天拼命瞒着我、想要用伤痛惩罚自己也好;甚至是刚才,故意引诱我、激起我的嗜虐心也好,所有这些,和某人平时所表现出来的可完全不一样呢。”
胸口被小小地锤了一下,低头一看,小脸从我的胸膛挪开,鼓着香腮盯着我:
“倒也不用一口气说那么多吧!趁机在这里嫌弃我是吧!我、我可告诉你哦!”
小云顿了顿,重又低下头去,在我的胸口摇来晃去的,纤细的小手指不断地画着圈圈:
“我说不定……是个性格很糟糕的女孩子。从小到大,她们都说,我很开朗、也很细心、总是能照顾到身边的人,所以她们很喜欢和我做朋友……不许说我臭美!总之,我是能好好交朋友的啦,也应该是有过,不少朋友的……但是,”
“没有一个……能够留下来。”
女孩的话语当中隐没着什么,那也许是寂静背后的哭号。我不说话,任时间如水流淌。
“疏雨,很多时候我都并不愿意,和‘朋友们’,说这些可能会涉及到什么的东西,因为这并不公平。嘿嘿,这个词,会不会有点奇怪呀?像我这样年纪的女孩子,更多考虑的应该是学业啊朋友啊打扮啊这些,但对我现在的处境而言,‘公平’这个词,似乎是最为准确的了。”
“疏雨,我并不认为,到目前为止,我对你是……足够公平的。就像我一直认为的那样,理解他人的苦痛,对本人而言是不公平的,因为那意味着苦痛本身将带给那个人同样的感受,而没有人是理所应当要对别人负责的。我或多或少陷入了迷惘和麻木当中,却奢望着你也共同踏入这片泥沼当中,这就是……我现在要对你做的事情。”
女孩抬起头,那望向我的视线当中,似乎在犹豫着是否要把一切全盘托出,我亲吻一下她的额头,即使我尚未做好完全承担的准备,但女孩既已鼓起勇气,我便不会临阵退缩。
“谢谢你……”
女孩仰起脖子,回应似地蹭了蹭,话语如细水长流:
“我并不是一个……健全的人,疏雨。我感受不到太多的情感,家人、师长、朋友……无一例外。我有着很好很好的家庭,不开玩笑地说,足够我个女孩子什么也不干、快快活活地度过一生;从小到大的经历,我也遇到过很多很好很好的人,我知道自己已经幸运至极了,可是……”
“我就是没有办法……去感受到情感,或者说,去给予情感。”
不知不觉间,女孩的语气总让我想起黑夜将临,却找不见归处的缝叶莺,凄婉、尖细、又压抑。
“所以疏雨……因为外在的条件和表面上的性格,我会很容易就,交到朋友。可是,纸是包不住火的,疏雨,真正的我,麻木、自私、又冷漠,像是冬夜扎堆的刺猬那般,稍微靠近,就连彼此都会皮开肉绽、血流满身。我甚至会害怕朋友之间稍微深入的交流,因为那样的话,表面上的我,马上就会……土崩瓦解。”
“我不像你,疏雨,有着自己强大的内心,哪怕不理解的声音再大、哪怕独处的时间再久,你也总能……获得自己的平静。你是否真的如此,我不知道,但在我眼里,你总是这般模样。还有清清、还有沛沛……所以我才会不由自主地被你们所吸引、希望靠近你们,因为我是如此地……羡慕你们。”
“疏雨,我的情绪相当的不稳定,尤其是愈发靠近之后,隔三差五我的世界就会一片空白,心里只剩下逃避和远离。你一定不会知道的,疏雨,像现在这样想要把一切告诉你的心情,对我而言有多么幸福。因为在平日里,我甚至就连倾诉的欲望,都丝毫不会产生。”
明明说着自己“多么幸福”,可为什么,你又在颤抖着,哭泣呢?
“这就是……我的回答,疏雨。我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要做到那种程度……因为我是个不健全的人,疏雨,我清楚地感受到了你的好意、我清楚地知道你有多喜欢我,并且为此高兴——我只是想把这样的心情如实地告诉你。”
“可我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只能通过伤痛、通过身体来回答你。我想以最特别的方式,让你记住我,记住我这样活过、记住我……这样地存在过你身边。我想如实地告诉你,我同样地喜欢着你、同样地渴求你的好意,并且不自觉地向你求救着。所以我想,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告诉你,倘若因为靠近我,而在你的心中留下什么创伤,那不仅仅是你的创伤,那同样是我的。”
“所以……宁疏雨,”
她呼喊着我的名字,我以毫不躲闪的视线回望她婆娑的泪眼。
因为我感觉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临夜的鸟儿将恓惶不安,就此飞窜入林,再不见芳影。
“请不要把我,当做沉重的负担。我能感觉得到,在被你们接纳过后,心境逐渐变得平和安稳,想要逃离一切的欲望也淡了很多,我说不定能够恢复正常的。也请不要……怨恨我。就像我一开始说的那样,我是一个不健全的人,远比你想的要不健全得多,倘若被你怨恨,我势必真正归于土崩瓦解。”
话毕,还没到夜里十点,宿舍的空调并不营业,两具相偎的躯体有些汗津津的,可我已经不在意这些了——不,我反倒有些感谢,因为这样的话,我起码可以温暖怀里这尊素白清冷的玉胎瓷器了。
“这算什么,强买强卖吗?总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啊?”
“想得没错哦,你已经上了贼船啦!想跑也来不及了,哼!”
彼此心知肚明是缓和气氛的话,小云倒也嬉笑着应和我,只是这话里行间仍旧摆脱不掉离鸟寻巢的恓惶,我不喜欢、非常不喜欢这样的万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