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冬日落雪的晚夜,薄暮绵绵,铺满了整个医院。
准备休息的医生在走廊上遇到了他风烛残年的病人,本能的危机感使他及时扶住了这位摇摇欲坠的父亲,并为他推来了轮椅。
阴沉的走廊间,通电的安全通道莹莹闪光,描绘着死亡的轮廓,驶来的车辆被那倔脾气用力一推轱辘到边角,而他本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地一次又一次尝试靠墙撑起身子,年轻人就这么看着,承受脑内不停闪烁恼人的词汇:“徒劳”。
“您这大半夜的,想干嘛去啊。”
他微笑轻问,不料那人的回答叫他怔住许久:
“我看到她了,在外边的木椅上。”
病入膏肓地老人指着外面,眼里噙着泪,单薄的身躯在黑暗中支离破碎。
而他沉默一会儿,像是平日检查病人的身体情况一样询问他生命最后的火苗:
“您想出去吗?”
“要啊……当然要,”他无能为力,咬牙切齿:“可他妈的…这腿,为什么不听使唤……”
“快九十岁的老骨头了,还想着重返青春啊?”
“我只是看见她了,想再见见她而已。”
“那就安生点,在这等我。”说罢,那健硕的身影消失黑暗中,消失在走廊尽头。
室外星光闪烁,轻盈雪花缓缓飘落,不是情人节也胜过情人节——他一生都没给她过过的情人节。
他坐在不舒服的布料上焦灼等待,在记忆即将落日之时终于迎来自己的毕生救赎:
“外边儿天冻死个人,您这弱不禁风的身子可别突然冷死了。”
他不禁笑出声来,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男人,说:“这话可不是医生跟病人说的啊。”
“可我并没有以医生的身份跟您对话。”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厚衣物往老人身上套,棉袄棉裤棉帽,再加一张口罩盖上一层厚毯子,动作专注细腻得老人差点以为自己在什么疗养会所,而且工作人员还是自己孩子:“好了,我推您出去。”
话音未落,轱辘声便响了起来,电梯降落一楼,男人将他推往他期待了快要十年的归宿,因为他知道,他拦不住他:白雪纷飞,冷风吹拂,眼前的一切都好像披上一层洁白的毯子被绣得美丽,白雪闪着光,星星闪着光,老人不由得滋生出一缕灵魂脱离躯壳的错觉,而等到雪停下,这便不再是错觉了。
“您说的那个她呢。”
通红的手掸去洁白,医生毫不在意地一屁股坐到湿凉的木椅上问旁边被温度暖得睡眼惺忪的老人,而他则笑了笑,语气像是故意戏耍他的孩子一样,微笑道:
“我找不到了。不过…倒找到些无关紧要的记忆。”
他没说什么,他继续心无旁骛地讲述起来,当起他人幸福的旁白:可一番模糊的发音下来,他发现他连说话的气力都快没了,就也止住了他和她背着旁人不知羞耻的秘密亲吻。
“您就不能说点重要的吗。”他说“比如你们爱情的结晶,或者别的值得津津乐道的好事。”
可他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温柔吟唱,似是要唤她回来:
“我们无法停止时间,”
“只得将车撤留身后,”
“毕竟前方道路更长。”
“……痴呆的老人啊。”
笑声,歌声,仿佛颂扬,混杂离别的哀伤,带着她的存在消失得体面:
“如果不能笑着说再见,”
“那就让我们试着唱出声来,”
“你便是世界上的美好,”异口同声,真心装点未来:“永远闪耀。”
天上,繁星闪烁,星轨沉落,雪花飘零,冷风如泡沫翻腾。
“……任性的家伙。”
“是啊,任性的家伙。”
语闭,他们不约而同沉默,医生看着脸上留存幸福,闭着眼睛的老人,合目,然后抬起头,雪停了,薄雾弥漫,一闪一闪的斑点如枪响,纷纷兀鹫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