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自从黑石踏破张家府邸后,他一直借用外戚的名声在打理这些事。
这些年间,他学会了从光明磊落的朝上君子,变成了那黑暗中的影子。
那日从江中救起他的船夫,本就是受过他父亲的恩惠,从河中看到张家少爷命悬一线,便将其送往李鬼手之处。
李鬼手是知道黑石的作为,也知道张家的赤子之心,日月可鉴,变帮他改头换面。
张海瑞一生忠孝仁义,也算是洪武年间的一个有担当作为的人物,张人凤早年体弱多病,张父便苦心将他寄养于昆仑山上,岁月十几载匆匆掠过,张人凤不仅习得上乘武功,更是浸染于正统道教中,文韬武略,儒,法两家河流,张人凤就是昆仑山上的陆竹,道法武学集大成者。
他手中那参差剑,更是高人用玄铁打治的,双剑一长一短,一玄一素一攻上三路、一取下三路,左右呼应,彼此回护,几近完美。
一玄是短剑,一素是长剑,倒是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也只有像他这种五脏六腑异位,而能左右开弓的不遇之才才能驾驭这双剑,参差不齐,亦真亦假,仿佛就是他这一生的写照。
二十多岁出头的他,为了辅佐式微的父亲而毅然下山,在朝堂上,他是心怀百姓的官员,在家里,他是宽厚仁慈的张家子孙,只是没想到,父亲意外得到那半具遗体。
福兮,祸之所伏,掀开了日后兵刃相见的灭门篇章。
那日被黑石四大高手夹击,若不是为了保护他父亲,张人凤也未必会落得如此下场。
或许,他命不该死,也或许,他的人生,是在他死后,才会开始。
洪武十五年那晚之后,他如挣扎在淤泥中的丧家犬,换上了另一幅面容,却拨不开面前的重重迷障。
就算是日月当空,那天的千刀万剐之痛也可以在眼前不断翻过,夜晚四下无人之时,那血溅四壁的锥心之痛,汹涌而来,滴水可穿石,仇恨,不也像藤蔓一般缠绕不依,遮蔽住头上的星空吗。
就算他仍幕后牵线运作着张家的残留的势力,他终究,是无法再以继承者的身份出现在朝廷或者江湖中。
那如果用一己之力摧毁整个黑石组织呢,他将计就计,索性接受了这个一贫如洗的身份。
可以想象一个书香门第,权倾内阁的首辅家大少爷,现在沦落到连吃一个豆皮都要眼巴巴的看几天才能买一个的下场吗。
身体发肤受的苦,哪比得上日夜被煎熬的内心啊,鸟兽虫蛾,为了求生,又何尝介意这些啊。
重生后的他,过着入不敷出的日子,他是为了伪装,也是为了惩罚自己。
从江阿生的眼里,他看到了,大明最残酷无情的一面,有钱有势的,可以轻而易举洗脱自己的罪名,低声下贱的,贫穷却像疾病一般祖祖辈辈流传给后代。
从那样的天之骄子,堕落至街头小巷,他看清了圣上所谓寿与天齐脚下的白骨累累,那朗朗乾坤阴影下的人间悲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那昆仑山上习得的圣贤之道,已经无法拯救深渊中的他了,为了复仇,他何时是魔,何时又是佛。
南京城内,张人凤摇身一变,化身为一个跑腿的信差,他能够接近千家万户,你有多了解你的对手,你的胜算就多了几分。
那些人们想藏匿的龌龊之事,各家的辛秘,也被他所窥探掌握。
利用这职务,他摸清了那夜仇人们的底细,只是,当他再次看见细雨,不,是曾静,那曾经无比坚定的念头,却开始挣扎,摇晃。
在这期间,张人凤李鬼手一直保持联络,毕竟江湖中有什么微丝动静,作为大夫的李鬼手也是闻风而动,张人凤本不是江湖中人,他是朝中的第一圣手,那把参差剑,本该就在太阳之下挥舞,可经历这劫难后,这江湖,便成了他,不可不入的修罗场。
细雨是于张人凤之后来到李鬼手处易容的,当所有人都以为细雨消失时,张人凤还在搜罗黑石一行人的行踪,是啊,谁又能想到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谁又会顾虑一个死去的人,他变得更加缜密,谨慎,懂得忍耐,学会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
消息灵通的李鬼手经不住他的多次恳求,也是鬼使神差的,将细雨的下落透露给了他,没想到,他却成了这孽缘的推手之一。
石桥一别,便是生死,此番再见,莫名的,就像当日雷彬能三两下锁定细雨一般,那明厉的气度与淡淡的血腥味,竟让他有些失神。
那种复杂而熟悉的感觉,或许,就是一种因果,世界正在倾倒,曾经的受害者,拿起了刀,走向那宿敌。
他顺着曾静的意,成了亲,走了这下坡路。
他看着自己注定吞下的苦果,便是预见了将来的错,他们谁也无法躲过揭开谜底的那天。
可是谁都没有预料到,人如飞蛾,溯光而聚,那一点星火般的幸福与温暖,是包裹吞噬了两人,也是驱赶了身居心底的亡灵,曾静拯救了一念地狱的张人凤,而江阿生给了细雨那如甘露一般的解药。
“你知道我什么化名江阿生吗?”
“因为在江中死去,又在江中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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