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北方机械化规模化作业不同,我们这里务农似乎陷入一种奇怪的矛盾。
我们明知付出与收入不成正比,但还是选择了面对黄土背朝天,农耕文明的基因深入骨髓。
一方面,农作物的最终收获,成为了我们饮食的主要辅助材料来源,比如,木薯生粉,在传统油坊炸出的花生油。
直至今天,这两大件仍是农村出外谋生的人钟情携带之物。
一小块一小块,表面经晒后泛黄、内里雪白的豆粉,依旧替故土滋养着奔向远方的游子。
另一方面,充裕的农作物是家里的压舱石。
如果仅仅是食用,根本不需要耕种这么多。
收入微薄的广大农村,一旦有需要,只能把多余的粮食换作金钱。
小时候,都经历过卖稻谷换学费,孩子不懂事,看着收购商将谷仓的谷物装袋运走,知道能换来令人渴望的钱币,只觉欢喜,哪知道大人背后的苦涩,以及人民币浸透的血汗。
在父亲经济沉沦的那几年,我听奶奶说过,母亲一人千辛万苦操持的木薯,瞬间成了修补滴水天花板的资费。
后来我回家看着白色天花板上一道深灰色的修补用料,只觉是一道划在我们人生中的伤口。
母亲几乎没有提及这件事,可我分明能想象到她当时的绝望与悲苦。
一个小意外事件,能重创一个家庭。
就靠家里的一亩三分地,把孩子拉扯大,乃至供书教学,大人们用这一句话教育了孩子一生,成为不少农家子弟日后厚重的回忆,也鞭策着他们快快懂事,挑过养家的担子。
那些年,我们家的一切作物耕作规模虽比不上别人家,但也算是应有尽有,一年四季,总要干些农活。
我的总体务农时长不及村里大部分小孩,但也足够为我构筑了农家子弟的大部分涵养,我永远自豪于自己出生农家,自豪于在土地上献出过汗水和力气。
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家里一切耕作已经大规模缩减,只剩口粮的分量,所以也不算做得劳苦。
收完木薯,母亲没有就我在来时的行为发难,加上我这趟没功劳也有苦劳,她应该是欣慰大于一切。
一个听话又帮得上忙的孩子,总会让父母无比心安,忘记一切苦难。
不过吃晚饭的时候,母亲突然郑重地对我说,“睡觉前我要跟你说点事。”我心里一噔,突然紧张了起来,因为父母说这样的话,往往不是什么好事。
不会是要把我的丑恶与龌龊揭露了吧,这好像毫无征兆啊,怎么这么突然。
当那一刻来临,我坐在二楼客厅看电视,但其实一点看不进去,内心惶恐,只等末日审判。
10点左右母亲走了过来,坐下后神情凝重,审视了我大概一分钟。
便开始说了起来。
“我不像你爸,我虽然会偶尔叫你好好学习,但其实没有太高要求,我觉得堂堂正正做人是最重要的,你不学坏我就很知足了,读书什么的,我们这地方本来资质就不高,强求不来。”
“你有什么能瞒得住你妈我,你之前做的混账事过去就过去了,今后不要再行差踏错了。”听罢,我内心经历一个漫长的挣扎,似乎鼓起了勇气,对,我竟然开始期待。
莫非母亲说的是我对她的觊觎之心与不轨行为?终于要挑明了吗,那就趁早爆发摊开来讲吧,说不定事态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不过我还是装作很蒙蔽,我要等母亲自己先说,我回道“哈?妈你在说什么啊,我干什么了。”
“哼,你自己心知肚明。总之我告诉你,有些事不是你能碰的。”
“我碰啥事了,我不一直在好好上学吗,不信你问问我班主任,我考试排名都不错。”怎么母亲还在打谜语呢,就不能直接干脆点吗,这下可不像她个性了。
只见母亲轻咬一下嘴唇,深深呼了一口气,“不是说你学习,我我我……我是说你最近,对我…我…”,母亲始终没有完整说出口,支支吾吾,俏丽的脸庞都快憋出猪肝色了。
“唉”,母亲轻皱眉头,叹了一口气。
“对,我想跟你说少跟雄仔,小黑他们玩,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就这?
母亲说的这两人是我初二暑假的玩伴,比我大几岁,我们曾一起上山下河,我也亲眼看着他们砸了树林外人家停的小汽车的玻璃,拿走了里面的钱和香烟。
他们算是臭名昭着,村里的坏孩子军团领头人。
可是,初三之后我几乎没找他们玩了啊,今天才莫名其妙说起这个事。
我跟母亲说明了我已经很少跟他们来往了,初三后哪次回家我出门野了?
“知道就好”,母亲说完就起身回房了,在门口的时候停住了,没有转过身就说“你还小,不要想些不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