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见到霍峋的人,是夜班看护的阿良。
阿良太久没合眼,加上霍峋如今气势不凡变化非常,猛一见到还有点不敢认,半晌才指着对方诧异道:“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而霍峋也不是应当出现在医院里给郑爷探病的身份。
毕竟他们,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联系了。
霍峋不答,竭力抑制着喉咙中的艰涩发问:“他还好吗?”“不好,”阿良叹气,实话实说:“好几台手术都还没做,医生说有时候他也有意识,但要持续打安定麻痹,突然醒过来,身上太痛,可能遭不住。”
霍峋听着,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也在隐隐作痛。
他错了。
真的错了。
到底为什么不能早点低头呢?
到底为什么要等一切无法挽回才后悔呢?
工作日程紧凑,下属以死相逼,霍峋只能短暂留在燕城几天就必须回港湾。
期间他见过哭鼻子的叶聿风,但没搭话,转头和郑秋白的主治医师取得联系,将所有的病例和检测报告整理出来。
一式三份,一份发往京市医院,一份寄给国外的霍淳,还有一份送去港湾几家先进的外资医疗机构。
最先进的治疗方法和药品,都被霍峋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折腾到了国内。
霍峋也见过叶静潭,这个自私的男人每次都只远远站着,好似避嫌一般,如果不是阿良提及,霍峋都要以为这只是个过路人,而非郑秋白如今的情人。
两人都清楚彼此的身份,却从未有过主动的交谈。
霍峋时不时就要回港湾,回来偶尔意外碰面就当看不到,叶静潭同样极少上前,更没有大吵大闹上来驱逐霍峋这个‘第三者’的意思。
或许是因为霍峋所做的一切在郑秋白身上看到了好转的结果,他们没有起过明面上的冲突。
郑秋白正式离开ICU进入加护病房,是在过年前。
躺的太久,又注射了太多安定类药物,他的脑袋的确不太好用,对外界的刺激反应比较迟钝木讷,不太会讲话,白天往往醒不了多久就要睡过去。
医生说这和之前大脑里的血肿有关系,需要时间慢慢恢复。
霍峋这次来时,带了两个握力球,他听港湾的康复医生说,训练手指可以带动大脑运转。
只是郑秋白的手不听话,没有劲,指节都是瘫软的,要霍峋的掌心托着他有些枯瘦的手,才能慢慢转起那一对沙沙作响的塑料球。
有时候郑秋白只看球,有时候他也会抬眼看霍峋,对上一双期待眸子,郑秋白的眼神依旧很木,对霍峋的呼唤没什么反应。霍峋觉得,如今的郑秋白只醒过来了躯壳。
不过他依旧坚持不懈,喋喋不休,希望吵醒真正的郑秋白。
他原本就有好多好多话要讲,他们已经错过太久了。
某一个夜晚,睡了很长一觉的郑爷终于睁开了眼,头脑里不算连贯的记忆和陌生漆黑的环境让他感觉恐慌,下意识想要起身,却觉得浑身无力,而下半身分毫不听使唤。
两只塑料球被他上半身费力的动作从床栏的缝隙碰掉,在地上骨碌碌滚远,郑秋白下意识去够,却差点栽倒到床下。
噪音吵醒了在外间看护的人。
灯光大亮,郑秋白忍不住蹙眉垂眸,“你们是谁?我这是在哪?”
这次醒来,郑秋白的常识测试和反应测试都顺利通过,他不再是没有自主意识和行为能力的病患了。
在听到医生说,他下半身有很高的几率终生瘫痪时,郑爷觉得,他应当还没睡醒。
这是一场噩梦,再睡一觉就能彻底醒来了。
闭着眼一觉到天明,郑秋白见到了忠心耿耿的阿良,见到了不对付的叶聿风,见到了哭哭啼啼的薛柔,可他的腿依旧不听使唤。
郑秋白无法接受他就这样半身不遂了,他才二十三岁,大好时光,难道就要和轮椅相伴终生了?
不行,他一定要重新站起来!
阿良闻言,削苹果的动作一滞,立马跑出去找医生了,“救命啊医生!我家郑爷怎么觉得他今年才二十三岁啊!”
郑秋白今年已经二十九了。
“记忆错乱也正常,再观察观察。”医生如是道。
的确,这些年鸡零狗碎的事在之后几天,郑秋白都一一记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