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怎么可能呢?
江平想,怎么可能会拒绝呢?那场灾难中和他一起来到这座孤儿院的孩子们已经都被远亲们陆陆续续地接走,整个孤儿院只剩下了他一个孩子。
而他在这座完全陌生的孤儿院已经等了整整一年,却没有等来任何人,就连父亲口中的会照顾你的叔叔也没有出现,恍惚间他甚至觉得好像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已经把他遗忘了,只剩下他一个人浑浑噩噩地站在这座孤儿院的月光之下,麻木地永恒地等待下去。
等待自己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下落。
可如今他终于等到了,虽然只是资助人,但这也是唯一一个来寻找他的人。
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呢?
江平心想。
于是他艰难地在信封中抽了张纸,用歪歪斜斜的字迹写下自己愿意的态度,高兴地扔进那个传输装置中,告诉自己的资助人。
在收到信的那个晚上,说不上是被自助者欢欣雀跃,还是自助者心不胜收。
两个同样需要救赎的人好像就这样凑在了一起,从那之后,江平除了能定时收到一笔钱之外,每周还都能拿到由那个像树一样奇怪的邮递员送来的,由他的资助人平安先生经常寄给他的一些小东西和信。
有时候是几块巧克力和江平从未见过的看起来就很名贵吃起来也很好吃的点心,有时候是各种各样的信纸和一些小孩子会喜欢的小玩具,有时候是各种各样的书籍,大多数都是名著故事,好像是那些猎人学校里的孩子们才能读到的书。
平安先生是个很健谈的人,他会分享许许多多好玩的信息和自己的经历给江平,江平勉强能靠着自己有限的认知意识到对方大概是青浦市林立的公司中的一个普通上班族,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给江平写信的时候意识到,原来自己是可以帮助到江平的。
每当这个时候,江平就非常受宠若惊地写一篇长篇大论回复平安先生的在意。
“要是我的月薪再高一些就好了,再高一些,我的生活环境再好一些,然后再把手头的一个很糟糕的事情解决完了,等到了年龄,我就可以去收养你,把你接到我这里住了……哎,可惜我暂时还是个没用的大人。”
江平摇了摇头,认认真真地写道:“没关系的平安先生,我很感激很感激你一直以来的帮助,而且你可以在那么大的青浦市生活,根本不是没用的大人!”
江平思考片刻,一字一顿地写道:“我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成为一个和你一样能养活自己的人。能养活自己的人很厉害的,超级厉害。”
很快他就收到了对方的回信,被感动到流泪的平安先生大笔一挥:“等我,今年冬天我就把年假请了,到时候去你的城市看看你。”
江平小心翼翼地将那张信纸保存好,放到自己特地准备的文件夹中,欢欣雀跃地小声欢呼道:“好唉!”
可以见到平安先生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江平对这样的生活感到相当满意,每三天等待平安先生的回信已经是他日常必完成的生活,有平安先生的在意,即使是一个人的孤独的孤儿院,他似乎觉得自己也可以这样地老天荒地住下去了。
猎人司没有忘记他所在的孤儿院,即使这座偌大的建筑中只有他一个孩子,猎人司的成员也依旧将他安排进了当地的小学,坐在窗明几净的小学教室中,摸着那些干净整洁的就像是平安先生寄过来的书一样的课本,江平突然觉得,也许人生也不是那么糟糕。
至少现在有了会等待着他的人,而他似乎也有着无限光明的未来。
可惜好景不长。
这个世界的孤儿院与其他福利机构一样,都是由猎人司亲手构建的,安置因为地下城灾祸而诞生的孤儿的地方,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在,也正因于此,江平很快就被一位表面上身份挑不出任何错误的,自称是他等了很久也没有等来的叔叔的中学教师收养。
而那时觉得自己又多了一个家人的江平做梦也没能想到,那是他地狱生活的开端。
第098章故月何能照故人
他和他的溺水人生中遇到的唯一的浮木的联系差点在那段地狱般的人生中断裂。
等待了上千个日夜的江平终究是离开了那座小小的孤儿院,他的亲叔叔,父亲的亲弟弟,以一种温和灿烂的笑容将他毋庸置疑地带走,亲缘上偏薄的血缘关系成了那个陌生人可以向他肆无忌惮地做一切的庇护。
江平被自称亲叔叔的中学教师带到了一座山的深处,和一群其他的倒霉蛋一起,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知道那个父母口中略显陌生的叔叔自称为拾荒者,并将那座深山中的“孤儿院”视为他们这些不听话的,怀有罪孽的孩子们的唯一救赎。
“我本来想叫你过去的名字,但是自然你一直以一个外人所起的名字自居,那就暂且称呼你为江平吧。”
自称拾荒者的叔叔平淡地看了年幼的江平一眼,江平瞬间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自从失去全部的亲人一个人在孤儿院生活之后,他也算见过了形形色色人,因此对于其他人的情绪颇为敏感。
刚刚那位拾荒者注视他的眼神,与孤儿院里的阿姨注视今天应该扔掉的垃圾没有任何区别。
他的预感一向很准,这也是江平一向痛恨自己的一点,在那座深山中的孤儿院住下之后,先不论被克扣的饮食,几十个孩子挤在一起的糟糕的居住环境,江平很快就认识到了拾荒者的手段有多恐怖。
所谓的孤儿院,只不过是拾荒者用来暂时安抚他们这些孩子的谎言,这座深山中的建筑的真正名字,是供垃圾场进行实验的实验基地。
那时候的江平还不知道这个概念意味着什么,他只觉得那些粗暴地往他和同龄人们身上注射各种各样可怕药剂,让人很痛很痛的药剂的拾荒者很恐怖。
十岁的江平还什么都不知道,在绝望之中,他再次收到了来自平安先生的信。
也许是他消失的太过于名正言顺,即使是平安先生一开始也没察觉到不对,只是感叹自己怕是没有机会再和江平见一面了,顺便祈祷着江平在他的叔叔那里可以过得很好。
可惜事与愿违,在寄出去的东西一直没有被人签收之后,平安先生在信的最后担忧地写道。
“江平,我找了很久你所说的孤儿院,但是那座孤儿院也许是因为你的离开结束了它的使命,现在已经不见了,你是不是被困在了哪里?一定要告诉我,我想去救你,而且我一定会去救你,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你在深山之处的哪里——你一定要坚持住,我会来的,我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