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流根本不明白他们到底哪里来的精神,“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信奉这样的人生准则的他其实无法理解那些高中生好像每天都要去拯救世界的劲头。
但偏偏他的妹妹就是这样无法被理解的家伙中的领导者。
因为临近分临考试,各种各样可以保佑学业的说法和转运仪式都在班上流传,作为4班人脉中心人物的杜鹃,更是天天被朋友一起拉着放学后满青浦市跑,到各种庙观里求签问卜,只为了分流考试中能取得超常发挥的好成绩。
杜流只是在做题之余感慨自己的妹妹真是优秀,但是当时并没有多想,毕竟杜鹃一直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在他们尚未被【绯色】分开的时候,甚至作为妹妹的杜鹃对于哥哥杜流的照顾更多。
当时的杜流其实也没能免俗,一个人偷偷摸到据说对于高三生最灵验的许愿湖许下愿望,不过他的愿望很真诚,就是简单的:希望4班的所有人都可以得偿所愿。
可惜越简单的愿望,往往越难实现。
如果时光可以逆转,杜流绝对要把当时放下的心高高悬起,他怎么就没想到,即使是安慰性质大过实质的转运仪式,也有可能是那些裂缝神明教会的阴谋?
许愿湖是世界上最大的谎言……杜流想,他安安稳稳度过分流考试的心愿终究是没能实现。
分流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在五年前一个四月末的初夏夜晚,班长林岚提出组团去完成历年来实验中学的不成文风俗———即将进行分流考试的应届毕业生们通常会在学校的许愿湖边抛下硬币,许下心愿,以求分流考试顺利,一生平平安安。
据说学校荣誉榜上的许多优秀校友前辈都曾经这样做过,包括著名的A级辅助型猎人佳妮特。
高三的学生都是年轻人,很容易被这种类似都市传说的东西吸引,再加上距离分流考试越来越近,大家的压力也都很大,自然愿意去讨个吉利。
浩浩荡荡的学生们借着下课的时间冲去了学校后的许愿湖泊,杜鹃和班里的同学们一起站在繁星闪烁的夜幕下许下了金榜题名的心愿,到此为止一切都很正常。
但是当实验班的学生们许完愿回到班级里,4班比普通班要晚二十多分钟的放学铃声响起来的那一瞬间,一切都被血色遮蔽了。
毫无征兆登陆在实验中学的A级地下城【绯色】几乎是瞬间笼罩了整个学校,就连天边几乎都被这所高中散逸的血红吞噬,打上道道晚霞般的血光。当请假提前离开准备去市图书馆还书的杜流看到天边异常的绯红,折返赶到现场的时候,他只看到了匆匆赶到的猎人司拉起的黄绿色横幅。
他等啊等,像是一尊无悲无喜的雕像一般被猎人司的后勤人员劝到安全的临时安置点,这次【绯色】覆盖的范围不大,只有因为放学较晚还留在学校里的4班以及各班的值日生老师们被困在了那座学校里。
但很快,值日学生和成年人们也被猎人司在地下城中救出,劫后余生的哭声中,杜流的心越来越冷。
那时的杜流怔怔地站在人群里,只感觉周围闻讯赶来的家长的哭喊似乎和他已经不在同一个世界,他明明只是为了及时交还实验中学附近市图书馆的借书而向班主任提前请了二十多分钟的假,为什么只是二十分钟,他的妹妹,他的同学,和他的学校都在一瞬间被血红色吞噬了?
他站在哭泣的人群里,反应了片刻,才勉强维持住自己的理智,让自己继续等下去。
没关系,只要等下去就好,只要等下去,他们一定可以获救的,有猎人司在呢……
杜流不知道在等待的那一夜于心底默默呢喃了多少遍这句完全像是在欺骗自己的话,到后面他其实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呢喃了,只听得到周围人们的尖叫,哭泣,与血红蔓延的天边极光。
他等啊等,最后却什么也没能等到。
那个这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夜晚过后,在早上东方晨曦微绽的时刻,猎人司宣布【绯色】地下城将被封闭,失踪的4班同学中只有许愿一个人狼狈地爬了出来,抱着自己那时才小学的弟弟柏真哭的撕心裂肺。
而妹妹杜鹃,班长林岚……全都彻底消失在了【绯色】地下城中。
许愿的哭声让杜流游离的灵魂似乎短暂地回到了身体里,许愿也在宣泄情绪的那一刻看到了怔怔地站在不远处的杜流,他放开了柏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用悲怆又同病相怜的目光与杜流对视。
杜流眼前恍然间闪过百日誓师大会时4班每个人的样子,现在他才意识到,虽然自己自诩懒得与这个一百天的短班中的同学建立联系,但是每一位朝夕相处的同学的相貌,还是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脑海深处。
哪怕在失神的状态中,都无比清晰。
18岁的少年们欢乐地握紧彼此的手,他们大笑着大跳着放飞学校准备好的气球,用最意气风发的动作在前途墙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未来的梦想,就连一向独来独往的转学生许愿都被这种气氛感染,和同学们闹成一团。
杜流还记得当时自己在心底默默吐槽满墙的“猎人司”,有什么好写的,不过是复制粘贴而已。但是口是心非的少年还是在杜鹃和许愿的推拥下,嘴角勾起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弧度,用最认真的态度,一笔一划地在前途墙上写下了:“希望觉醒猎人技能,成为猎人司的外勤猎人”这几个字。
然后,又默默地换了铅笔在一旁加了一行小字:“如果是和4班的同学们在一起那就更好了。
他没有署名,但是杜鹃一眼就认出来了自家哥哥的笔迹,笑的前仰后合,杜流虽然心道自己的行为好愚蠢,但还是在心底默默感受到了几分少见的欢欣雀跃。
真好啊,如果以后将要和这群意气风发的家伙们一起在地下城攻陷的一线战斗,成为公众与天灾地下城之间的城墙,那还真是……值得期待的未来。
这真是世界上对他来说最有意义,最有价值的未来了。
可是现在……
已经麻木到做不出任何表情的杜流和早已失去当初的意气风发,脸上满是泪痕的许愿对视一眼,短短几秒之后,他们同时背过了身。
许愿抱起柏真,和弟弟一起走向了猎人司的安置处进行登记,而杜流转过身,向着因为猎人司安置处人流聚集而显得萧瑟的实验中学的方向走去。
作为唯二活下来的人,他们无法再在之后的时间里见到彼此,没有什么人能在几十条同学的人命之间继续维持友谊,哪怕仅仅只是看到彼此,那绯红的【绯色】都将笼罩他们的记忆。
许愿和杜流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一切尽在不言中,在那个警报声响彻的实验中学门口,他们从此分别,再也不会相见。
杜流在路过实验中学前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母校,因为地下城登陆的缘故学生们都放了假,大门前只有猎人司黄绿色的警戒线和几个后勤人员在看守。
他匆匆瞥过,最后头也不回地装成回来取东西的高中生,绕过那些后勤人员,走向了学校后的湖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