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之后没寻着母亲,却看到赵伯起瘫了似的坐在炕里的被窝上发苶——即便就算没有当年后街已故李奶奶还魂时那般吓人,也是落得个一脸蜡黄不似人色,连唇角的胡子都趴趴下来,看样子确实是落了难,至于说有没有被附了体或者说由惊吓过度所致,毕竟当事人此刻正迷瞪,详情细理就不太好说了。
撤回目光,书香环顾起屋子里的人,有本村的叔叔婶子,也有陆家营的娘舅,看来赵伯起的事儿动静不小。
说不好这里是几时安的玻璃,这么看的话,屋子里倒显得挺宽敞,也挺透亮。
当然,又是什么时候把炕垒出来的书香也不知道。
崭新的屋子里,墙壁上的白浆似乎还带着股未曾干透的潮气,连烟熏味都透着股腐朽,于他而言,眼前的一切既新奇又陌生,明明极为熟悉却偏偏又显得那样的虚幻,不真实。
而就在书香犹豫着要不要挤进人群凑上前奚落一番赵伯起时——爷们昨儿就跟你老婆好来着,若不是怕琴娘怀上,老子非得给你来顶实打实的绿帽子戴——给其来个落井下石雪上加霜,一道软糯的声音便在这个时候响在了他耳边。
其实书香出现在门口时秀琴就注意到了他,她停下话,越过人群凑过去,又见门外只他一个人,便问道:“没吃呢吧,饭菜都还热乎。”
说着,拉起书香的手。
看着琴娘那张被汗水浸湿又略显苍白的脸,书香摇了摇头,但很快又笑了起来:“吃过了。”
跟众人打起招呼时,暗地里却又为自己方才内心所产生出来的幸灾乐祸念头感到一丝羞愧,虽说撞客这件事大快人心,但说到底赵伯起毕竟是琴娘的汉子,如今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再去给他难堪于情于理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于是在目光二度落在秀琴脸上时,他说:“你不也没吃呢吗,赶紧吃介吧。”
笑着把手搭在这个昨晚儿跟他有过一夕之欢的女人的腰上,示意着轻轻拍了拍。
这时候秀琴又哪有半点胃口,她笑了笑,不知是不是因为操劳所致,眉宇间给人的感觉总有些疲态。
就在书香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好时,赵解放媳妇便又嚷嚷开了。
“别愣着了都,赶紧派车去请大姑吧。”
大嗓门一吵吵,喊醒了所有人,也都把在场之人给调动起来,“秀琴你赶紧垫补点饭,大局还得靠你去主持呢。”
直说直挥起手来,往外走去。
“园子里有瓜,摘去,别用我让。”
人家过来就是份情意,瓜子不饱是人心,秀琴便招呼着解放媳妇儿,随即又面向自己的几个伯子:“就开你哥的车去吧。”
叮嘱着伯星等人,让其路上小心,末了才跟娘家弟弟搭话,“祥贵你跟舅妈也都回去吧,到家跟爸妈知会一声,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别告小敏了。”
马祥贵点头:“有事再给我打电话。”出了门,和媳妇儿一道推上了车子。
“摘些瓜回去吧。”
尾随在后,经厢房时,秀琴从里面给拿出一条蛇皮口袋。
“用这个垫着。”
说着,把它铺在兄弟媳妇儿的车筐里,“赶赶落落的,上回也忘给你们拿了。”
“姐,都忙半天了,你也歇会儿吧。”
看着兄弟,秀琴挥挥手,目送着他俩下坡,进了园子,往树底下一站,也不知她看哪呢,眼神发怔,连自家的汽车打院子里开出来都不知道。
屋内,书香面对着一个光头和一个撞客,闷不唧唧的,又见赵永安眼神施溜,就拱起身子猛地一咳——在赵永安目光的瞥闪中,朝地上干吐了口痰——“呸”,起身后又看了看炕里头面无表情的赵伯起,手一甩,实在是懒得从屋里跟他们再待下去了。
火辣辣的日头下,西场下的这片瓜架窸窸窣窣抖动起来,在金黄中透闪出一片绿的海洋。
站在坡前透过排树往下看,人钻进去连个影子都看不到——瓜架本就一人多高,尽管行与行之间也有间距错落,却架不住枝叶繁茂,那巴掌大的叶子看起来就像撑起的绿罗伞,一片片的相互叠加,而靠南侧又守着三角坑这块充足的水源,芦草簇拥密密麻麻,也就不怪此处地肥水美得天独厚了。
看着琴娘的背影,书香溜达着走过去,伸手在一处树枝上揪了片叶子。
“他怎撞客的?”
看似是在关心,实则绝非出于同情,情之所至,少年的心里免不了要偏袒一方,然而不等琴娘回话,他便又把话接了下去:“回回都把你给绕上,什么时候是个头?!”
是啊,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秀琴心里五味杂陈,强忍着心酸朝书香笑了笑。
书香凝视着琴娘的脸,明知她给不出答案却又希望能够从她嘴里得到一些解答。
就算放到现在,他也闹不明白为何有人会喜好那个玩意——把自己的媳妇儿拱手相让,这都什么驴鸡巴理论。
然而有亲大爷这么一出,书香到底是底气不足——吃了白食再去揭短,岂不成了白眼狼了。
沉默中,他抿了抿嘴,最后终究是舒展起眉头来,也笑了笑。
“琴娘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