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静悄悄的,而她,独自一人行走在沟头堡的夜色中,心里却莫名地生出几分惆怅。
这么多年下来,她压根也没干过给娘家和婆家脸上抹黑的事儿,更别提什么让爷们和儿子在外面没脸做人的事儿。
直到走进胡同她都在不停问着自己,难道说跟人打交道都有问题?
那未免也太荒谬了吧!
她摇了摇脑袋,很快便想起另外一个镜头——多次撞见老爷们在一中家属院里跟女老师说说笑笑的场面。
她又摇摇脑袋——使劲儿驱散着自己不愿相信的东西,然而不管怎么回避,心头总有块乌云,她吁着气,自言自语道:“两口子结婚都快二十年了可,孩子也都这么大了,怎就抵不过几句闲言碎语呢?”
“妈,妈!你琢磨啥呢?”
正自沉默,忽闻耳畔有人呼唤,灵秀“啊”了一声。
她抬头看向杨书香,见他正直勾勾盯着自己,便乜了一眼,随后把剥好鸡蛋递到儿子跟前儿:“搬过去看球可别添乱。”
“知道。”咀嚼完最后一口,杨书香又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还低头拍拍自己肚皮,夹起鸡蛋又送了回去。“再吃晌午头都够了我。”
“才吃多少?”灵秀立时虎起眼来,终是被儿子施溜溜的样儿给逗笑了。“你妈还用你照顾?吃了!”
书香胡撸起后脑勺,“真饱了。”
接过鸡蛋掰了块蛋清,摇起脑袋又把剩下的递了过去,“你吃,”硬是送到了灵秀的嘴边,他说“真饱了我”。
灵秀瞥着儿子,嘴上说“还能撑死”,却笑了起来:“不知一天到晚净琢磨啥。”
她看着儿子咧嘴咬着唇角的样儿,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鸡蛋,终是张开了小嘴。
“妈干这差事你支不支持?”
这么多天过去,书香终于在妈紧绷的脸上看到了笑,他斜睨着盯向那张芙蓉脸,心落在肚子里时真如同拨云见日,甚至还有些小激动。
“我跟你一条心。”
“傻样儿,没主见。”
“就是支持你嘛!”
哪怕人微言轻,哪怕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书香仍坚定不移地点了点头,就如同自身要去干点啥,想好了就不犹豫。
“妈,焕章该回来了。”
头些天在去北头时,书香也跟马秀琴这么说来。
西场下的菜园子已经用竹竿搭好了瓜架,青绿色的黄瓜秧子被玉米皮切成的细丝儿绑在竹竿上,阳光下,菜园子里婆娑出一片葱郁之色,被井水灌完事,正顺着竹竿不停地往上爬着。
进院之后聊了几句,他随口搭音不漏痕迹地问了下魏师傅,最近倒没听说赵永安过来,他就拿起桌上的香烟笑着让过去一根。
也许师傅一心都盯在木匠活上,反正后来看琴娘脸上喜滋滋的,他心里就变得踏实起来。
“前两天魏师傅教我点玩意,说叫什么铁山靠。”
兴奋犹然,不吐不快,“打的内家雀你吃了吗?要不过些日子我再打点。”
气枪现在就搁家套间里呢,也不用跑去北道或者是青龙大堤,甭管树上有没有枣,抄起来去西场随时随地都能搂几家伙。
“妈你放心,这次我一定考个好成绩。”
他越说越欢,而这一段日子确实也在枕戈待旦,又早就憋着一股子劲儿,话说出口,简直似泄闸的水,浪花拍打奔腾蹿涌,又如笼中鸟儿一飞冲天,重新获得了自由,翱翔在广袤无边的天地间。
“妈。下礼拜该放假了我。”
“啥时打麦子?”
“妈你内边忙完了吗?”把碗筷洗涮干净,又翻回到正房换过衣服,娘俩推着车子出了院儿,一前一后朝着马路方向骑了过去。
行往梦庄的路上,灵秀只做听客。
五月前儿这大跟屁虫就一直嚷嚷要穿短袖,难得娘俩能一路同行,也难得他此时规矩起来——在短袖外面套了件白衬衣,然而嘴巴却滔滔不绝,一路未曾至歇。
她偶尔斜睨一眼儿子,看他边说边比划的样儿一直忍着没笑,直到梦庄岔道口上分道扬镳,这才开口:“跟个话痨似的。”
见他盯望过来,她很快又绷起脸来,“晌午回去睡会儿觉,别四处烂跑。”
“没乱跑。”
事实上烂跑书香倒没有,但觉压根也没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