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提起贾景林,灵秀是既同情又来气。
“闺女有啥不好,又不是外人的!”摇起脑袋时,她又说,“放以先你养活一百个都没人管,只要能生的下来,如今不时代不同了吗。”
“还一百个,不成下猪了吗。”云丽抿嘴轻笑,笑过之后不免陷入到沉思中,也摇起了脑袋:“合情不合理,合理不合法。”
“说得不就是吗,全都奔小子要,全都要名额,不乱套了?”
参加工作这么多年,超生偷生太普遍了,莫说是梦庄十八个村,可泰南就多少,还别提全国,但问题是国策当前,由不得谁来使性子。
“越穷就越想要(小子),啥时能把这落后的想法变通过来呀。”
当下最难转变的就是这个问题,而最棘手的问题也是这个。
“有时想想吧,也真是干腻了。”话毕,灵秀又叹了口气。
云丽正想再撺掇一番,哪知灵秀她话锋一转:“饭不能不吃吧,活不能不干吧。”
转了一圈竟又把话说了回来。
其时屋内灯火辉煌,水色之下的内张芙蓉脸上浅笑连连,如花似玉,温润中透着股执着,执着中又涌溢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有老有小的,不还得业吗。真要是业不动了,到时我再跟姐混。”
出门时,下弦月还在东边耷拉着脑袋。
云丽挽着灵秀的手,送到大门口。
灵秀推了推云丽:“还让你送?”
爽朗的笑声在胡同里久久徘徊。
“看你懒腰都不知伸几个了,插门歇着吧,”她捅了捅云丽,“我哥还真忙。”回家的路上,点燃了睡觉前的最后一根烟。
这条路不知走过多少遍。
二十多年前,灵秀独自一人来到沟头堡的李老师家,第一次见老杨家人时才十四五。
她不怵阵,打小跟着爹妈见过世面,也没什么可怵的,于是就笑着和所有人打过招呼——该叫哥的叫哥,该叫姐的叫姐。
李萍开口一声小妹,自此,日后众人一致就这么称呼下来。
后来,灵秀被说媒的说到了老杨家,入了门之后,眼下的这条路——沟头堡所有的街巷她便俱都熟悉了。
灭了灯的沟头堡陷入在一片宁静中,偶有那么一两户人家还亮着灯,声音模糊嘈杂,估摸多半是在打牌,不可避免且毫无例外,村和村之间的情形大抵如是。
灵秀趟起碎步,依稀拉长的身影显得摇曳生姿,她在黑夜中穿行着,怕是闭着眼都能走到路边。
事实上,远处的光束一闪即逝,没多会儿就听到了马路上稀疏传来的汽车声,急促且熟悉。
嫁老杨家时就知道,这户人家挨着公路,以后生活可能多少会受些影响——毕竟,车轮子轧地近在咫尺,一切都要从头来过。
比如揍饭,比如缝缝补补,比如侍奉公婆,比如睡觉休息。
进了胡同,灵秀先是咳嗽一声,没见什么动静之后,这才走向茅厕。
虫鸣的季节,不止是公路上呼啸而过的汽车,似乎连三角坑里的蛙鸣都有些燥闷。
打茅厕出来,矗立在深幽的巷子前,灵秀吐了口气,片刻后,朝前迈起了步子,随之身子一闪掩入门里,锁上门,又给门后头顶了个门栓。
院子里已然净得不能再净,所以她也就蹑起手脚来。
从堂屋取来漱口杯子,打了牙膏,跑去厢房舀了水。
听听动静,微弱的呼吸打套间里传出来,灵秀便撩开帘儿,往里探了探,乌漆嘛黑之下,一团黑影此刻正躺在床上。
蹑起手脚进了屋,灵秀打开了台灯。
昏暗的光线下,眼前的儿子和狗挤在一起。
她皱了皱眉,她发觉儿子现在越来越不成体统了。
抻起被踢散的毛巾被,虚晃中,儿子似乎也皱了皱眉。
灵秀没听到咬牙声,她盯着他稚嫩的脸,自说自话道:“我是你妈啊,我走哪介?”
似乎也在问询睡梦中的儿子——她不解内晚他为啥要这么说,又为何心事重重会把它写在纸上。
“妈不都跟你说了,不该问的别问……”扬起手要把儿子脑头的两只狗子给他抱离到纸箱子里,恰在这时,躺在床上的人身子一鼓秋,随之拳头也轮起来,一撇子砸在了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