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是被父亲叫起的。
他把门捶得咚咚响,说起来了。
于是我就起来了。
当捂着一膀胱尿冲向卫生间的刹那,母亲正好打厨房出来,白毛衣,红围裙,操着箔子的右手腕白生生的。
真的很白,只一眼,我便迅速滑过了目光。
她垂着眼,径直走向餐桌,没说话。
我也没说——确切说,我拖长调子嗯了一声,老鼠叫一般,什么意思自己也搞不懂。
放水时,我侧耳倾听,却只有父母卧室传来的吱咛声,难说父亲在搞劳什子。
等挤下牙膏,厨房里细微的叮当响才顺着门缝溜了进来。
我对着镜子搓了搓眼屎,又湿把手抹抹脸,呆立片刻后,总算随意地拉开了卫生间的门。
“咋还没上班呢?”我倚在门口,摆了一个休闲的姿势,与此同时牙刷迅速在嘴里捣了起来。
母亲没说话,或许是没听到吧。原本她还露着半个身子,一闪就没了影,厨房里隐隐蒸气升腾。
我默默捣了一会儿牙。父亲露头看看我,嘿嘿一笑,又缩了回去。奶奶在房间听戏,也不知道起来没。
母亲又闪了出来,揭锅盖,盛粥,不用说,小米粥。她下身还是那条棕色羊绒长裙,其上墨绿色纹理被饱满地撑起。
“今儿个不去剧团?”我撇开目光,在吐出牙刷的同时,顺嘴吐了一句。我敢保证,十分随意。
母亲还是没搭茬。
围裙系带在臀后轻轻摆动。
父亲又吱咛起来。
一种难言的愤懑如厨房的蒸气般突然打胸中升起,我返回卫生间,迅速捣完了牙。
等洗完脸出来,却险些撞上母亲,她正端着两碗粥走向餐桌,脚步细碎轻快。
“啥饭?”我突兀地甩甩手,粗声粗气地问。
母亲没回头,却总算回了一句,她说:“穿你衣裳!”
我把自己上下打量一通,这才发现裤裆有些臃肿,当然,问题不在我,在这条略显紧身的秋裤。
家里除了母亲,都没有穿睡衣的习惯。
我不由红了脸,在弓背蹿向卧室的同时,又甩了甩手——还是有些突兀。
就我跟房间换衣服的当口,父亲出了门。
母亲让他开车去,他说开车骑车不都一样。
打我门口经过时,他敲敲门,吼了句:“难得!”
我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直到几分钟后客厅的电子钟报时八点整,我才意识到自已是个多么勤快的人。
早饭并非小米粥,而是玉米羹,拌了点莲菜,还蒸了两笼热包子。
就这两笼包子,母亲起码五点半就得起床。
她一向如此,谁说什么都没用,用她的话说,是习惯了。
还当老师那会儿,除了节假日,无论包饺子还是蒸面点,母亲都会挑个没早读课的日子大半夜起来忙活。
印象中最深的,就是早起撒尿时,厨房昏黄的灯光包裹在水汽朦胧的窗户里,像某种生化巨兽的眼睛。
对我的早起,奶奶很惊讶,她一连“哟”了好几声,最后呵呵笑着说:“不小了,也是要成家的人了,再这么睡懒觉可就不像话了。”
接着,她就说起了老黄历,村子里的谁谁谁十三四岁就娶媳妇,怎么怎么着。
我当然无言以对,只好充耳不闻。
倒是母亲搭腔说,这都是些老封建,十三四刚发育,正长身体,哪是结婚的时候,再说时代不同了,现在的人啊,三十之前都是小孩。
“不过,就是小孩也不能天天赖床啊。”她瞥了我一眼。
我嗯了声,埋头喝了一大口粥,好半晌才抬起头来。我琢磨着应该说点什么。瞅瞅奶奶,瞧瞧母亲,我问咋现在蒸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