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无论穿什么都是那么落落大方。
这身银灰色西服套裙同样是平海卢氏出品,没记错的话,是第二次模拟考后我和她一起去订的。
当时也给我做了套西装,米色花格子,十分洋气。
那当然是我的主意,母亲倒是相中一款经典色,但被偏执的我一口否决。
结果嘛,该西装拢共也没穿两水,至今挂在卧室衣柜里吃灰。
原因无他——每次穿上它,我都觉得自己化身为一头蹩脚的花斑骡子,不躺地上打个滚什么的便是有辱造物主之荫庇。
母亲不一样,随便什么衣服一穿就是好几年,直到今年春天这身套裙都还在服役期。
镜头在母亲身上停留了好长时间,不管如何摇晃和颤抖,它总能自下而上地保持窥探。
母亲小西服畅着怀,里面穿了件浅条纹白衬衫,头两个扣子没系,露出一段修长雪颈。
每当她微侧着身子扭过脸来,高耸的胸部便溢出一条缝隙,似有股热气流正打里面溜出来。
陈建军的嘴也没个消停,在沙沙的背景噪音下,那洪亮的嗓音凭空生出一种金属的质感,空洞而又疏离,偏偏两位女士被逗得娇笑连连。
牛秀琴不时拍着大腿,颇为豪放;母亲很少发出声音,但微翘的唇角和轻抖着的发髻出卖了她。
在剧烈颤动的镜头里,那温润的脸颊于一头乌黑秀发陪衬下白皙透亮,又隐隐升腾着一抹嫣红,俏立的小鼻头亮晶晶的,说不上为什么——醒目得有些夸张。
而大部分时间里,占据着画面正中的是一缕碎发下的小巧耳朵,耳垂迎着光,晶莹剔透又肥厚绵软(在我们这里,厚耳垂一向被视为福气相,过去张凤棠就时常拿来比较,说母亲命好,而她的“又薄又寡”,陆永平的死不知算不算一语成谶),连其上的耳洞都隐约可见。
我情不自禁地揉了揉眼。
“得,”又一场大笑中,牛秀琴拍拍大腿,“得干活去喽!”
这么说着,镜头一番摇晃,扫过棕褐色的皮沙发、饮水机、一幅兰竹网以及陈建军后,定格在枣红色书柜上。
透过玻璃,看得出里面都是些大部头,书脊厚得像案板。
“哎,老陈,那俩文件签了没?”镜头继续摇晃,上移,伴着一阵刺耳的噪音。
“哪俩?”
“就网吧运营那俩,娱乐场所整治啥的。”
画面静止,紧接着又是一颠,牛秀琴起身朝办公桌走去。
但镜头留了下来,于是我们得以欣赏到白喇叭裤包裹着的肥臀左右摇曳。
“哦,我找找,”陈建军也起身,飞速出现在镜头里,“记得上午才看过。”他在案头翻了起来,动作轻柔,却敏捷。
“这网吧啊,可不能有一点点放松,不然孩子可就毁了,咱那个舅——嗐!”
牛秀琴单手叉腰扭过脸来,似是不经意地瞥了眼镜头,很快又笑笑甩了甩手。
“乱辈份儿了。”母亲也笑。皮革摩擦声。她似乎挪了挪身子。
“可不,乱辈份儿了!”牛秀琴夸张地扭着腰,笑得咯咯咯的。
于是白面书牛也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简直像个武侠剧里的人物。
他右手捏着几页纸,左手扶了扶眼镜,很明显朝母亲方向瞥了一眼。
值得一提的是,这货腰杆始终挺得笔直,仿佛脊梁上别了根扁担。
“我那个舅,你啊得叫老舅!他家那二孙子,啊,见天跑网吧玩游戏,废了!以前还闭眼就能考上重点哩!”
牛秀琴在母亲和陈建军间来回摆动着脑袋,活像个落地扇。
“网瘾是个大问题啊。”陈建军拖长调子。他俯下身,很快签好了名。
“那可不!”牛秀琴顺势把那两张纸接到手里,又扭过脸来,“凤棠家那个也是整天往网吧钻,可得好好管管!”
“是吧?也听我姐说了,不过孩儿挺懂事儿的。”
“懂事儿有个屁用,就老陈说的,那是瘾,毒瘾一样,难戒!”
这老姨语气凛冽,却又倏地笑逐颜开,顷刻笑声便在局促的画面里滚动开来,“先走我,啊,还得干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