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这下雨天,来,”倒酒声,“少来点。”
“够了够了!”
“老牛都被你喝趴下了,还装?这点总行吧?”
女的切了声。
男的笑笑,继续倒酒:“少来点,啊,这红酒喝点好啊,奶渣、粑粑、羊羔肉,还就得配这红酒!”
“是吧?”
“那可不,”男的坐下,片刻似乎又站了起来,“碰一下?祝,啊,祝风舞剧团蒸蒸日上,祝评剧事业兴旺发达,祝……”
“你们啊,就离不开这些场面话。”女的笑笑,打断了他。我却笑不出来了。
“场面话也是真心话啊,那我就在心里默默祝福一下!”
没能听到碰杯声,但液体淌过喉咙的声音异常清晰,咕地几声,像鸽子叫。
“学生送的,勃艮第,啥牌子的……啧,反正啊,当年躺在云南的红泥里数星星时,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
母亲也轻叹了口气。
“你也说不清那些日子是好是坏了,明明在泥里打滚,哭爹喊娘的,这爬上来了,反倒老忍不住回头看。”
“嗯,老了。”
“是啊,老喽——来!”
这次听到了碰杯声。鸽子叫,确切说是饮牛声。
“你慢点喝,糟蹋好酒。”
“爽!”陈建军长舒口气,笑了起来,隆隆隆的。
倒洒声。
“行了行了,你还喝啊。”
“红酒怕啥,”还是笑,“再少来点,高兴今儿个。”
“差不多就行了。”
“赵红妆就爱管我,特别是在喝酒上。”音调没有降低,声音却轻柔了许多,像是初春雨后嫩芽刚刚冒了头。
母亲没吭声,似乎喝了口酒。
陈建军也没说话,又切起了羊羔肉。半晌,他说:“再来点?”
“饱了。”
“教书那几年,我没少往云南跑,兵团早不在了,农场也变成了个橡胶厂。”
“地还是红的,血染了一样,我往山上去,有人领着,走了一两天,关我的小木屋还在,屋顶没了,变成了个糟木片儿。”
“地窖也给填实了,想当年真是天罗地网啊。”
好一阵没人说话。
“来,碰一下。”
“雨停了吧?”
“要不是赵红妆偷偷捎个半导体过来,我也熬不过那一年。”
母亲没说话。
“听评剧就是从那会儿开始的,敌台,大部分时候都讲粤语,每天下午四点钟就换成了普通话,放老评剧,”陈建军喝口酒,笑笑,“主要是白玉霜,《桃花庵》、《空谷兰》、《珍珠衫》这些,就她海外有唱片啊,解放后的也有,小白玉霜、新凤霞、花淑兰,啊,那个《秦香莲》,啊,《花为媒》、《刘巧儿》,很少,反反复复就这些,这个新风霞一开腔啊……”
陈建军没了音,母亲接过话茬:“比我强,我那会儿整天偷偷吊嗓子,也不过是听点样板戏。”说完,她轻声笑了笑。
又是沉默。
约莫过了半分钟,椅子吱咛了一下,玻璃或瓷器的碰撞声,咚地一声响。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