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有办法,该憋还得憋,除非不想要腿。
我问奶奶每天的康复功课都做了没,她诚惶诚恐地表示做了,然后说护工太凶,“就跟那谁家的儿媳妇一样,真能把人吃喽”。
就这捏肩拍背的功夫,她的生活感悟机关枪一样把我打成了个马蜂窝。
在奶奶酣畅淋漓之际,母亲推门进来问她解手不。
正爽着呢,真想解手,她老也没空。
母亲笑笑,问我晌午想吃点啥。
我说随便,啥都行。
她也没说什么,就那么倚在门边,双手抱臂看了好一会儿。
母亲啥时候离开的,我也说不好,就像她的到来一样,无声无息。
直到父母房间传来说话声,我才确切地意识到她已不在屋里了。
然而父母的说话声有些大,也不能说“大”,应该是“吵”,你知道的,口气有点冲,仿佛波浪拍打着礁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在节节攀升。
我不得不趁奶奶说话的间隙竖起了耳朵。
就这迟疑的当口,交谈声己变得激烈起来。
父亲说了句什么就没了音。
母亲的声音却越发高亢。
隔着几道墙,声波呼啸而来,毛茸茸的,庞大而又尖细。
我心里突然就“咯噔”了一下。
真真切切,我听到母亲说:我还错怪你了?
奶奶显然也觉察到了端倪,她梗着脖子,双目圆睁——恕我直言,像个正在被电击的婴儿。
“吵啥吵,”她挥舞着胳膊,“有啥话不能好好说?”也许是气流受阻,奶奶声音奶声奶气的,说不出的滑稽可笑。忍无可忍,我冲进了客厅。
奇怪的是,“交谈声”并没有清晰多少。或许他们在刻意压制。但母亲干涩紧绷的嗓音还是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不想听你说这些!”
“跟他说去!”
“跟他说啊,跟我说干啥?”
“保证个屁啊保证?”
父亲的声音嗡嗡嗡的,像个小功率电频发射器,具体说了些什么,压根听不清。
我真怀疑他用的是不是腹语。
当然,这一点无关紧要,甚至父亲有没有说话都无关紧要。
我站在客厅正中,埋伏于央视体育解说员不尴不尬的枪林弹雨下,石化般再也挪不动半步。
橘黄色的卧室木门上倒挂着个福字,红黄相间,那是母亲利用闲暇时间在办公室一针一线勾出来的。
此刻它轻轻摆动着短穗,仿佛被什么惊扰了美梦。
而阳光迈过露台,在客厅南墙上瘫下半个身子,于一片松软中熠熠生辉。
我一眼望过去就看到了蓝天。
很蓝。
虽然有大朵大朵的云,依旧很蓝。
蓝得令人惊叹。
就在这片松软和清澈中,父亲又说了句什么,带着股老牛喘气般的犟劲儿。
房间里更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