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小舅妈与水饺作斗争的过程中,奶奶醒了。
先是通过导尿管来了一泡尿,完了她攥着我的手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说自己没出息,又说差点见不着我。
当然,眼泪鼻涕很快就被母亲擦了去,她问奶奶感觉咋样,“疼不疼”。
奶奶说有点疼。
“有点疼就对了,”母亲笑笑,“说明这身体还是咱自个儿的。”
这话逗得奶奶破涕为笑。
但紧接着,她又叹口气,说自己身子里现在又是瓷片又是钉子,“唉,老觉着痒得慌”。
“关键是没人打牌,”我瞅瞅母亲,又瞅瞅奶奶,还有半截帘子外的小舅妈,“躺着干着急,不痒才怪。”满堂大笑。母亲按着奶奶,白我一眼。我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心思活络了。
我喂奶奶吃饺子的功夫,母亲给小舅妈交代了些护理知识。
这老人卧床,关键是预防并发症,比如便秘、褥疮、深静脉血栓、尿路感染和肺病。
预防方法呢,很简单,就是多活动,比如腹部按摩、勤抬臀、多喝水、扩胸拍背和深呼吸。
母亲总结得简洁到位,我不由伸了伸大拇指。
她呸一声,说都是医生交代的。
“对了,”这么说着,母亲撩撩头发,笑盈盈的,“这林林从平阳捎回个医用气垫,咱琢磨琢磨用法,过两天给铺上去。”
我连忙表示这是陈瑶的心意。
如你所料,奶奶很激动,乐呵呵地说:“这小妮子还惦记着我呢。”
“那可不。”我回答她。除此之外还能说点什么呢。
母亲一连几天都没好好休息,周六一早还得赴林城参加个什么文化节,这又待了一会儿,就在大家催促下回去了。
难得地,我提醒她注意身体。
母亲哟一声,只是笑了笑。
临走,她问我回去不,我说:“我得值班啊。”
我表现得很夸张,饺子差点扣奶奶头上。
“也行,给你舅妈做做帮手,这打水买饭扫地了,还能干干。”母亲穿上羽绒服,“说好啊,一切听你舅妈指挥,有事儿给妈打电话。”
于是在小舅妈指挥下,我们伺候奶奶拉了两天以来的第一泡屎。
她那个声音和神情让我觉得生命真是场煎熬。
而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
在排泄后的心满意足中,奶奶很快又进入了梦乡。
于是在小舅妈指挥下,我们又聊了些家长里短的屁事儿,先是骨折,再是四中,接着是萌萌、小舅和姥爷。
她说陈老师早离了婚,小孩得了白血病,前一阵二任开车翻沟里去了,剩下一条腿,“你说说这人啊,谁知道下一步会走到哪儿去呢”。
清澈的灯光下,我这才发现连小舅妈的眼角都爬上了岁月的吻痕,而我曾经以为这个人会永远娇憨下去。
后来我们就谈起了陈瑶。
小舅妈说她可听说我上次带女朋友回来了,也不让她瞧瞧,“真是不把舅妈放在眼里”。
我只能满面通红地表示时间太紧,下次一定领给她看。
“是不是?小气样儿,我还能给你看坏?”
小舅妈笑起来像能融化世界上最冷的冰。
然而父亲的宵夜我们没能等来,这个小舅妈再指挥也无济于事。
第二天晌午父亲才来了一趟,提了俩饭盒,一个盛着鱼汤,另一个是卤面外带了份糖醋里脊。
鱼汤自然是煲给奶奶的,卤面和里脊——父亲说:“凑合着吃吧,母猪刚下完崽,这猪场里忙得要死,连个放屁功夫都没,到饭店里随便拾掇了些。”
原本我还想质问他昨晚上宵夜为啥没送到,既然“连个放屁功夫都没”,那也实在不好说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