髋骨骨折很可怕,对老年人来说尤甚。
后遗症肯定少不了,能避免骨头坏死、恢复关键性功能已是上帝保佑。
当然,奶奶不信上帝,真要信点什么的话,那也只能是老天爷。
为了让她老安心,母亲十月二十五刚上了上供,“这初五、十五怕也跑不了”。
这种事毫无办法。
以前在老院,奶奶就常年供奉着太上老君,成天烟雾缭绕的,连堂屋天花板都熏得一团黑。
按母亲的说法,跟日本鬼子刚放过炮一样。
后来住进了小区,瘾再大她老也得忍着,“甭管咋地,可不能让日本鬼子再放炮了”。
说这话时,母亲笑笑,低头抿了口热水。
于是水汽就迈过秀气的鼻尖,爬上了光洁饱满的额头。
兴许是过于操劳,加上没化妆,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在乌黑秀发的衬托下简直白得刺目。
“别瞎操心,你奶奶啊,情况好着呢,待会儿到医院瞅瞅你就知道了。”
母亲又笑了笑。
我越过她的肩头,在拥挤喧嚣的小店里环视一周,嘴唇嚅了嚅,终究是没有发出声音。
奶奶是左股骨粗隆间骨折,股骨颈也伴随着中度骨裂,前者移位太厉害,只能置换了人工关节,后者则钉上了七八颗空心钉。
老实说,撇开感情因素,此类手术还真有点邪典的意思,仅凭想象已让人浑身发痒。
“这好好的,咋就摔着了?”这么说着,我摆摆手,让服务员把面上给了母亲。
“妈不饿,你先吃。”面给推了过来。
“你先呗。”我又给推了回去。
“让你吃你就吃,”母亲皱皱眉,“跟你妈瞎客气啥。”
我只好操双筷子开始吃。
“咋摔着了?这谁知道,你奶奶自个儿都说不清楚。来点辣子?”
我点点头,于是瞬间碗里就多了一勺红颜料。
“天冷,暖和缓和,”她丢下勺子,搓搓手,凝眉浅笑,“你奶奶啊——说起来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摔了也不吭声,妈到家做好饭,喊人出来,只听声不见动。这一声又一声的,进屋瞅了瞅,你奶奶说腿疼,说晚饭不出去了,就在床上吃。饭端过来了,结果她在床上坐不起来,我一看不对劲,她这才说了实话。”
我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好埋头吃得更加起劲。
“慢点吃,”母亲轻叹口气,“老小孩老小孩,这人一老跟小孩也没分别,你姥爷还不一样?”
“我姥爷咋了?”我艰难地在面条间挤出了几个字。
“你姥爷见天要吃俩炸泥鳅,不然睡不着觉。”
她撇撇嘴,葱白小手捧着一次性水杯灵活地转了转。
浑浊油腻的灯光下,那粉红色的指甲光彩夺目。
周五下午翘了半节行诉课,到平海时已近六点。
天灰蒙蒙的,阴着小雨。
母亲一身黑色羽绒服,在长途客运站外候着,哪怕只露着一双眼,我也大老远就认出了她。
问咋不上大厅里等,她说里面空气太差,完了就嫌我穿得薄——“也不瞅瞅啥季节,冻不死你才怪!”
接下来,不顾我的反对,母亲开着毕加索直奔老南街。
一碗刀削面吃得人满头大汗,她的脸颊上也总算泛起了一抹红晕。
我问她昨晚是不是一夜都没阖眼,母亲直摇头,说可睡了好一会儿,“倒是你爸,折腾了一宿”。
我当然不信。
显而易见,父亲这五大三粗笨手笨脚的,对奶奶的吃喝拉撒即便有心那也无力。
饭毕,母亲又要了两份大肉芹菜水饺,说是小舅妈一份,奶奶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