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后,才从长辈的言谈里知道了那场离婚的始末。
90年代H市工厂多不景气,下岗潮搅得人心惶惶。
父亲成天喝闷酒,一次醉酒回家,却看到母亲和父亲工厂的书记滚在床上。
父亲打了书记一顿,丢了工作,和母亲吵了几个月的架,最终还是离了婚。
后来我听到过传闻,厂里的书记早就觊觎母亲,拿父亲的前途要挟她,一次两次之后就予取予求了。
我恍惚记起小时候那个家,离婚之前是无穷的争吵--母亲尖利的叫骂,嫌弃父亲无能,不下海,不赚钱。
父亲喝醉了也会吼,说母亲偷人,说她是婊子,让她滚出去跟厂里那些狗日的挨个睡一遍。
每当他们二位开始砸东西的时候,我就躲出去,坐公交车到江边,看着江水发呆。
就是那个时候,我学会了抽烟。
后来他们离婚了。
母亲走了,家里没了她衣服上若有若无的香味,只剩下酒精的味道,一袋又一袋的酒瓶卖成了钱,我拿着钱去游戏厅。
后来家门口出现了高跟鞋,高跟鞋总是变换着样子,红的白的黑的。
父亲又会笑了---笑眯眯地给我钱让我去同学家玩儿,每当这时我就知道又有阿姨要来。
我见过几个阿姨,她们都有圆圆的眼睛,薄薄的嘴唇,一头卷发像是天上的云。
我只是觉得她们看起来亲切,后来想起,她们都有母亲的模样。
我不知道母亲后来经历过什么,兰心出生前,母亲赶来北京,我才又见到了她。
母亲摩挲着我的脸,又哭又笑,翻来覆去地说小祥长大了。
那是赵蕙第一次见到母亲,几天时间,她俩就好成了亲母女一般。
母亲给赵蕙炖鸡炖鱼,牵着她慢悠悠地散步。
赵蕙后来眼泪汪汪地跟我说,她觉得她妈妈又回来了。
我敷衍着老妈,不打算告诉她我正在做的事情,于是转而谈父亲。
说起我爸,母亲来了精神,圆瞪着眼睛说:“唉,别说他了。倒在厕所里,身边也没个人,自己拨的120。你说他乱搞了一辈子,身边一个女人也没剩下,到头来还是要我来伺候他。他那些好妹妹呢?跑到哪儿去了?”母亲数落起她的前夫来,几乎不需要换气,自成一段贯口。
她知道父亲在离婚后的风流,也许这是她不回来看我们的原因之一。
“今天来看他一眼,算是不枉蕙蕙给我打电话。我才不在这儿守着个死老头子呢。天气凉了我就去三亚了。要不说蕙蕙真懂事儿……”她又要讲赵蕙给她在三亚买的房子,一旦这样,就会唠叨没完。
我及时终止了谈话,说回去看看我爸吧。
母亲言辞里尽是嫌弃,简直下一秒就要飞到三亚去,再也不要见我爸才好。
但我大概能猜出她的真实心思,想试探一下。
于是我提出找个护工照顾老爸,母亲果然拦住了我,说:“你不知道现在护工有多贵,我凑合着再伺候这老东西几天,省下那些钱给兰心存着……”
我嬉皮笑脸地说好好好,那就不给您二老找电灯泡了。
母亲听了抄起帽子要打我。
我知道她的心意,跟我数落了那么多我爸的坏,字字准确,说明她什么都记在心上,旧情没忘。
公司里有好多事情要陆续交给杜成,我有无休止的会要开,还有几个律师要见,不得不匆匆回京。
在去机场的车上,我想起母亲坐在床边看着父亲的样子--她眼睛里满是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