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半个时辰的兜兜转转,一行人来到一片竹林铺天盖地,郁郁葱葱的山谷,阿月指着不远处一个屋舍俨然,炊烟鸟鸟的村寨,笑道:“阿英哥,我到家啦,你们回去吧,谢谢你们送了我这么远。”她纯洁的犹如一张不染一字的宣纸,并没有记挂张英之前说要用混铁棍砸烂她脑袋的事,眼睛和山间流淌的泉水一样清澈,笑容和天上漂浮的白云一样干净,涉世未深却敢说敢做,是个极好的女孩儿。张英低声道:“阿月,你想不想离开这里,跟我们到一个更好的地方生活?”阿月疑惑道:“离开?去哪?”“去都中,那儿特别热闹,特别漂亮,城墙和这山一样高”,张英大字不识一箩筐,除了一身武艺和一腔孤勇外别无所有,无法形容出神京城的巍峨壮丽,他语气中满是敬畏,追忆几息后,话锋一转,问道:“阿月,你喜欢我们家元帅吗?”阿月摇头道:“我不知道。”张英趁热打铁道:“我家元帅是天下一等一的少年英雄,手下管着上万人,等打完这一仗,最起码也得封个侯爵,算了,说多了你也听不懂,你看他长的多好看,跟画里的神仙一样,人又善良,家里还特别有钱,府邸比你们全寨加起来都大,只要你现在点个头,我就带你回去见他。”“汪汪汪~”“阿月~阿月~阿月~”几声犬吠和呼唤从林间小路尽头传来,几个提着棍棒的青年跑了过来,他们身后跟着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年轻女子,俱是穿着苗族的传统服饰,亲兵们将长枪插在地上,弯弓搭箭,瞄准了他们。“不要射!”,阿月花容失色,急声道:“阿英哥,他们都是我的家人!”张英往下压了压手,亲兵们收起三石硬弓,但箭失还放在紧绷的弓弦上,阿月翻身下马,张开双臂,蹦蹦跳跳的跑上前扑在妇人怀里,甜甜的叫了一声“阿娘”,那几个青年看了看全副武装的亲兵们,下意识的后退几步,将木棍藏在了背后。“兀那汉子,把你的头低下去,再敢看一眼,本官一箭送你归西”,一位试百户衔的亲兵用弓箭对着那个左臂缠着白布和竹板的青年,语气冷冷的警告了一句。试百户是从六品,比地方县令还要高一级,自称“本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年轻女子挡在青年面前,一脸的恐惧,宛如一只面对猎人,瑟瑟发抖的梅花鹿,张英回头看了一眼,试百户放下硬弓,讥讽了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应该是觉得不过瘾,他又来了一句“山中野人,井底蛤蟆”,亲兵们骑在高头大马上哈哈大笑,不屑的看着咬牙切齿的青年。“都闭嘴!”,张英沉声道:“忘记元帅刚才说的了?苗人也是大梁的子民,此人又没有得罪你们,何必如此羞辱他?”亲兵们悻悻的闭上嘴巴,对于这个中途加入的野路子,他们是打心底里佩服,锦衣卫十二高手在他手下都占不到什么便宜,一棍下去能敲碎几十斤重的石锁,更兼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如今又是顶头上司的贴身保镖,还临时客串了亲兵队队长一职,根本得罪不起,归根到底,大家都是习武之人,谁拳头硬谁说话就有理。“阿月,我们四天后就启程了,你好好的考虑考虑,如果想换一个生活,可以随时骑这匹马去驻军大营找我家元帅。”说完后,张英拨转马头离开,亲兵们接连跟上,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妇人从上到下在阿月身上摸了一遍,仔细端详她的脸和走路姿势,确认女儿没有被人欺负后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阿爹,阿娘,他们没有对我怎么样,那位汉人大官是个大好人,这匹好马是他送给我们的呢,说是当做是补偿了。”阿月拉着年轻女子的手,把贾瑜传孙县令父子到军营里当面问罪,并且打了公子哥五十军棍的事说了,笑盈盈道:“阿姐,你和阿哥放心吧,那个坏人以后再也不会来了,我刚才走的时候看见他被打到一身都是血,站都站不起来,对了对了,那位汉人大官还不让其他汉人大官来压迫我们了,我们将来有好日子过了!”听她如此说,大家都很开心,处在汉人当权的世道,她们不敢奢求太多,只要没人打扰,平安无事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好,该交的赋税她们又没有少交一文。中年男人围着马转了好几圈,高兴道:“好马,比县令老爷骑的还要好,最起码值一百两银子,它能顶好几个人呢,有了它,接下来去城里卖山货就轻松省事多了,那位汉人大官可真是个大好人。”断臂青年心中吃味,瓮声道:“那个汉人对阿月这么好,肯定是在想什么坏主意,我们不能收这匹马,还是快点送回去吧,不然他们找上门来可该怎么办?”年轻女子在他胳膊上轻轻打了一下,嗔怪道:“傻子,人家要是想做坏事,还会放阿月回来?你呀,别把所有汉人都想的那么坏,他们中间也是有好人的。”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到底是亲姐妹,这女子亦是十分的好颜色,皮肤比阿月的更白皙一点,也不知道这穷山恶水是怎么养育出来的,怪不得那公子哥会对她睥睨窥觎,垂涎三尺。天策军临时驻地。放眼望去全都是来来往往的人、咴咴鸣叫的马和密密麻麻的帐篷,蔚为壮观,尽管旁边的溪流清澈见底,但贾瑜还是严词勒令兵士们把溪水烧开后再饮用,这是一个良好的习惯,必须要一直保持下去。仁义之师所到之处与民秋毫无犯,鸡犬不惊,声名早已远播,很多猎人、农民、渔民纷纷带着各种食材上门做生意,不管是瓜果蔬菜、肉禽鱼虾、还是米面粮油,贾瑜均令后勤人员照单全收,并且会给他们一个高出市面两成左右的价格。穷苦百姓们普遍家无恒产,没有什么好卖的,但营地里有一样他们渴望的好东西,那就是粪便,近八万五千人和上万匹马一天产生的排泄物是难以想象的,用好了,是给农作物施肥的宝贝,用不好,便会对周边的自然环境产生巨大的污染。贾瑜本来挺烦这件事的,他可不想看到一路的山山水水和花花草草都被染上一层臭味,而且一旦天降大雨,粪便就会被冲进溪里、河里、湖里、井里以及百姓的锅碗里,这是非常恶心和不负责任的,因此每次安营扎寨时,他都会让兵士们挖一个很大的深坑,用以集中掩埋排泄物。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种让他头疼的玩意居然会成为沿途百姓眼里的紧俏物,每天都会有很多百姓进出军营,争先恐后的用木桶和扁担把排泄物挑回去沤肥,如此也算是废物利用,两全其美了。中军大帐。虽说同吃同住,但贾瑜在其它几个方面的待遇和兵士们依然存在很大的差别,比如说他不用做噼柴、铡草、喂马、挑水之类的粗活,他还有单独的浴房。洗去一个月以来的风尘和疲惫后,贾瑜换上一件丝质常服,没有什么娱乐项目,他只好坐在蒲团上看书,时不时给进来汇报工作的将领和军官们指点上几句。“副帅,开饭了。”一个中军小校用餐盘端来一大碗焖饭和一碗野菜汤,在这方面,他没有搞特殊,和兵士们吃的差不多一样,这很是难得了,君不见其他统帅会带私厨乎?正吃着,张英大步而至,他把手里一只颜色鲜艳,造型浮夸的雄性红腹锦鸡丢给中军小校,让他拿下去用山参炖了。有一说一,这个时代没有保护动物这一说,贾瑜一路以来吃了不少前世价值不菲的野味,例如眼前这只牢底坐穿鸟。“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公子,您为何不把阿月留下来,我能看得出来,她喜欢您,她还那么好看。”贾瑜撇了张英一眼,道:“我是来打仗,不是来找女人的,堂堂一军统帅,班师回朝时不带金银不带俘虏,带一个女人回去,岂不是要被人笑话死,你要是闲着没事干,就去山里打点猎物回来,在我面前装什么月老啊?还想给我牵线搭桥,我妻妾成群,女人多到六只手都数不过来,不用你操心,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张英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道:“得嘞,我马上就去剁两只熊掌炖了给您吃。”他走了几步,回头道:“我不找女人,就像老位说的,女人无用,只会影响我出棍的力量和速度,公子,等我哪天战死了,您随便让您某个庶出的儿子给我做回孝子,逢年过节烧点纸,哭几声就行。”看着他洒脱的背影,贾瑜瞬间就觉得碗里用豆角和猪肉做成的焖饭不香了,手底下这四个老光棍有点愁人啊,好像是商量好的,看来这次回京,无论如何都得亲自给他们每人各找个良配才行,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也不可一日无女人呐。翌日,清晨。阿月和她阿姐来了,守大门的兵士连请示都没有请示,就直接把她们放了进来,还殷勤的帮她们从马背上卸下两个大竹筐,里面装满了苗族各种各样的特产。“民女多谢青天大老爷替我们一家做主!”,阿姐毕恭毕敬的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她的汉语比阿月还要生硬,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贾瑜虚扶起她,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听阿月说你和的情郎不日就要喜结连理,恭喜你了,祝愿你们早生贵子,初次见面,实在是没有什么好送你的,我除了一堆书就是这把剑了,等我班师回朝,路过此地时再给你准备一份贺礼。”阿姐受宠若惊,壮着胆子看了一眼温文尔雅,蔼然可亲,俊俏到不像话的贾瑜,复又垂下眼帘,生怕会被呵斥是不知礼数,连忙道:“不要不要,我欠您的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了。”贾瑜微微一笑,看向笑靥如花的阿月,心中一叹,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细细看来,竟比宝丫头还要符合自己的审美观,这小瓜子脸,真是俊的很呐,啊,该死,林妹妹她们在家里牵挂着我,我却在这里看别的女人,是实在是太过分,不行不行,我绝对不能对不起她们。,!“二位也看见了,这军营里都是男人,二位留在这里多有不便,这两筐谢礼我收下了,若是无事,请回吧”,贾瑜毫不留情的下了逐客令,阿姐不敢说什么,再次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拉着阿月出去了。“大本事阿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阿月满怀期待的问道,喜不喜欢暂且不说,她只觉得贾瑜是个大好人,和那些用鼻孔看人的汉人官员完全不同,给她一种很亲切的感觉,像邻家大哥哥一样。“也许两年,也许三年,也许再也见不到,不过我相信命运会让我们再次相见的,阿月,回去吧,你以后千万不要再往军营里闯了,不是所有人都像我,是个有底线、讲道德、知敬畏的正人君子。”好色而不动色,方为真君子。四日后,大军开拔。山林里动物们都松了一口气,暗自侥幸在鬼门关捡回了一条性命,连日以来的追杀让它们心惊胆战,筋疲力竭,送走了阎王爷,这下终于能回归以往的生活了。不同于会放过小鹿和怀孕母鹿的猎人,神机营的丘八们可谓是赶尽杀绝,有一次他们直接调了几门炮堵在一个山洞口,朝里面一顿狂轰滥炸,最后把黑熊一家老少六口全部拖了出来,贾瑜没有去管,人都是需要发泄情绪的,不过是浪费些火药和炮弹罢了,权且当做是演习了。在官道上没有走多久,贾瑜忽的听见一阵山歌传来,他确信是阿月唱的,循着声音的方向找去,果然在不远处的一座山顶看见了她清瘦的身影,他虽然听不懂苗语,但却能听得出曲调里面蕴含的悲伤。负责引路的苗人向导解释道:“元帅,相传在很久以前,一个进京赶考的汉人书生意外落崖,被一个外出采药的苗人姑娘救下了,并把他带回寨子里养伤,两人日久生情,私定终身,但寨子里的人都很排斥书生,姑娘家里人也反对,不惜以死相逼,书生怕他们会迁怒姑娘,伤还没养好就走了,他走的那一天,姑娘站在山顶上唱歌送他,求他金榜题名后来娶她,书生答应了,但一去却好几年杳无音信,姑娘每天都会到山顶等他,最后她熬不过相思之苦,偷偷下山进京去找书生,不曾想在路上遇到了山洪,被淹死在江里,书生第二年回来找她,他不是故意毁约或者移情别恋,而是在通过会试后不小心得罪了朝廷里的一个大官,只因他不愿意娶那个大官的女儿做妻,那个大官便让人设了个局,给他定了个罪名,将他送到大牢关了好几年,后来他才被平冤昭雪,无罪释放,当听说姑娘为了进京找他而被山洪淹死后,书生大哭一场,哭完后就投江殉情了,苗人们感动不已,把他和姑娘合葬一处,又创作了这首山歌来纪念他们。”贾瑜勒住坐骑,静静的听完这个可歌可泣,让人心有戚戚的爱情故事,问道:“我很好奇,苗人真的不和汉人通婚?”向导摇了摇头,道:“前段时间,一个苗族姑娘进城卖草药,被一个汉族的青年看上了,他第二天就带着礼物上门提亲,姑娘父母当着他的面,用剪刀把姑娘的头发剪断,又乱棍把青年打了出去,还说把她嫁给山里的黑熊都不嫁给汉人,小人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说有苗人和汉人成亲生子的,元帅,阿月阿月是个好孩子,求求您放过她,不要去伤害她”他十分清楚,以贾瑜的权势,别说是一个小小的阿月了,即便是把方圆百里内所有的苗族少女全都劫掠走,放在军营里当军妓,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汉人素来暴虐,若是如此,她们还有活路可走吗?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发生过,几十年前,一支上万兵马的汉人军队路过此地,闯进村寨抓走了七八十个苗族少女,将领和军官们玩完后把她们赏给了兵士们,最后一个都没有活下来,被活活作践而死,这也是当时暴乱的导火索,以至于到如今苗人还仇视汉人,尤其是汉人军队。“我对她只有欣赏,为了她阿姐的安危,她不顾生命危险,独闯军营求助,我没有其它的想法,她是大山的女儿,我不会带她走,更不会去伤害她,原本打算回京时路过此地再见她一面,像朋友一样说说话,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就让我们成为对方生命中一个美好的过客吧,再也不见”,贾瑜闭上眼把山歌听完,最后看了一眼大概也在凝望自己的阿月,纵马离开。山顶上,阿月默默的看着那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绝尘而去的少年郎,一种异样的滋味蔓延上了心头,在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横冲直撞,她只觉得好疼好疼啊,自己这辈子好像再也见不到他了。一个月后。经过翻山越岭的艰苦跋涉,天策军总算抵达了目的地,漫漫三千三百里路程,全部的劳累都写在了将士们喜悦的脸上。南宁府,两军胜利于此会师。贾瑜握住蒋克寇的手用力摇晃着,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大笑道:“老将军,能与您一起缔造历史,小子深感荣幸呐!”,!“老夫没有想到,黄土埋到胸口了还有机会参与这种福泽亿万百姓和后世子孙的国战,仲卿啊,多谢你在圣上面前举荐老夫,让老夫有机会扬名立万,什么都别说了,今天晚上老夫要和你不醉不休!”又半个月后。太平府(今崇左市。)五军营、神机营、扬州大营,隶属于十二团营的奋武营、敢勇营、立威营,加上威海水师,十二万名将士集结完毕,漫山遍野,黑压压的站满了山谷和平地。鸦雀无声,针落可闻。最强大的军队是一支沉默的军队。他们不同相貌、不同籍贯、不同习好、不同境遇,此刻却挤在同一个地方、听着同一个声音、看向同一个方向。贾瑜凭借出色的口才,再次充当了战前动员官,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身后是一台重逾万斤的四足铜鼎,里面黑烟滚滚,大火熊熊燃烧,气氛庄严且肃穆。征南大将军蒋克寇、威海水师总兵,一等子张玉、平南将军,右副将牛继宗、前军将军李纵等十几员大将站在他身后。“一百五十三年前,前晋以举国之力远征安南,最终损失惨重,折戟沉沙,以失败收尾,一百五十三年后,我们再次站在了这里,却不会再重蹈覆辙,因为我们拥有最强大的武器、最充足的补给、最完善的战略、以及最高昂的士气,同袍们,我们即将出征,在异国的土地上抛洒满腔热血,为了功名利禄,也为了天下苍生,望诸君以身许国,奋勇杀敌,至死不休,青史留名!首战即决战,一战定乾坤!”十多万人齐声大喝“首战即决战,一战定乾坤”,他们从贾瑜的脸上看到了自信,这种自信也感染了他们,贾瑜随后亲自用天子剑斩杀青牛白马以祭旗和祭天地。宣德七年农历二月十八日,大梁对安南国的自卫反击战争全面展开,一是给琼州水师五千多名阵亡将士报仇雪恨,二是为了拯救六七百万在胡氏暴政下饱受蹂躏,苟延残喘到奄奄一息的穷苦老百姓。这两个理由名正言顺,无懈可击,因而后世会用“解放”来定义这场战争。:()我为红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