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停沉重地点了点头,道:“我们落在官府手中的把柄太多了,只要随便找一个理由,朝廷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派遣大军对我山城进行围剿。我山城尽管人多势众,却也难以抵抗朝廷的正规军队,所以他们若是发下话来,即便我等不愿,也只能听命行事……”
鹰刀道:“这么说来,花溪剑派北上一事,果真有官府在暗中支援?”
“岳阳结盟的那一次正是出于官府的授意。”卞停嘿嘿冷笑一声,继续道:“据我所知,官府又岂止是暗中支援而已,简直可以说是主谋!”
鹰刀疑道:“主谋?”
卞停点头道:“自花溪剑派袭击无双府揭开一统江南的序幕以来,有哪一次的大动作没有官府参与?无双府一战,出动了神机营;与天魔宫的洞庭湖一战,双方共动用几万帮会子弟,秀水驿更是被烧成一片火海,然而当夜官府并没有派人弹压,事后也未追究;而我纵意山城与蒙彩衣结盟对付温家一事,也是官府居中牵线……从这一连串的事看来,花溪剑派的每一次行动都有官府的影子存在。可是这里有一个很大的疑问,花溪剑派凭什么可以借用官府的力量?”
鹰刀听得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些疑问,他不是没有想过,实际上,他很早就对此心存疑虑,只是他的性格向来是想不通的事便不会去深究,所以并没有对此刨根问底。
而今猛然听到卞停如此细细剖析,隐隐约约间,只觉自己正在触及一个深不可测的大黑潭,一个足以将任何人都吞没下去的黑潭。
卞停虎目深深注视在鹰刀的脸上良久,沉声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历史一直在不停地证明着一件事,那就是只要有官府参与的事件,它便应该是当然的主角!花溪剑派算什么东西?顶多只能算作一条朝廷的走狗而已。”
鹰刀阴沉着脸,半天作声不得。
过了许久,他道:“你的意思是说,花溪剑派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官府在暗中指使的?官府为何要这么做?”
卞停摇了摇头,道:“这就不得而知了。在我想来,朝廷培植花溪剑派统一中原武林有弊有利。有利的是便于管理藐视法纪和官府的武林人士,尤其是各州各府少了武林帮派的制肘之后,能更有效率地盘剥当地百姓。有弊的却是,人的野心是无穷无尽的,谁敢保证花溪剑派在一统江湖之后不会更上一步公然造反?”
他续道:“与此相较起来,一个散乱的江湖对朝廷的统治更不具威胁性,可说是弊远远大于利了。这一点,只要是稍微有点头脑的人便能想清楚想明白,可奇怪的是朝廷依然支援花溪剑派一统江湖,这其中究竟藏有什么隐秘,就不是你我可以猜测得到的了。”
鹰刀想了想,大为沮丧,道:“如果卞大将所说当真,和花溪剑派作对就是和朝廷作对,那我们还有什么戏可唱?”
卞停哈哈一笑,道:“鹰兄莫非是怕了?”
鹰刀苦笑一声道:“我又不是傻子,岂有不怕的道理?只是我与花溪剑派前有灭帮之恨、后有杀妻之仇,早已誓不两立,我就是怕,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和他们拼下去!卞大将,难道你就不怕吗?”
卞停冷笑一声,道:“我纵意山城本就是漠北马贼出身,既然朝廷容我们不得,大不了依旧到漠北当马贼去,有什么好怕的?只是,我们却不甘心就这么乖乖地回去,朝廷若要我们走,只怕没那么容易……”
说话间,卞停眼中精光四射杀气奔涌,身上再度浮现出当年在漠北纵横披靡的赫赫神威。
鹰刀赞道:“我鹰刀孑然一身别无牵挂也就罢了,卞大将家大业大,却也有此决心,当真令人钦佩!”
卞停呵呵笑道:“鹰兄莫非是取笑我吗?不瞒鹰兄,我之所以下此决心也是不得已为之。当日我纵意山城与蒙彩衣结盟时,我本有意委屈求全,可时隔不久,当蒙彩衣发觉我纵意山城已无利用之处后,便立即毁弃前约,翻脸不认人。”
他续道:“这件事使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即便我再怎么听话、再怎么卖力,到头来恐怕依旧会落个‘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官府支援花溪剑派北上图霸中原,实际上连我们纵意山城也一并算计进去了,我如果再替他们卖命,那就太傻了。既然如此,我还不如跟他们拚个鱼死网破,也胜过日后被人一网成擒!”
鹰刀笑道:“卞大将倒是坦白的很。”
卞停浓眉一扬,重提旧议道:“说了这么多,鹰兄对我的解释还满意吗?现在是否可以谈谈我们的合作?”
鹰刀点了点头,道:“当然满意。最重要的是,我想不出和你合作对我有什么不利之处。”他顿了顿,继续道:“只是……以卞大将的说法,我们将要对抗的不仅仅是花溪剑派,还有朝廷,那么即便我们合作,恐怕也是螳臂挡车之举……我倒无所谓,不过一死而已,而卞大将你,真的认为值得吗?”
卞停呵呵一笑道:“鹰兄此言差矣。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如果被人欺上头来也不敢反抗的话,我卞停还有什么脸面立于天地之间?再者说了,事情也没有鹰兄想的那么悲观,虽说我们最大的敌人是朝廷,可到目前为止,朝廷毕竟没有正面跳出来喊打喊杀,而是在借花溪剑派的手来行事,这一点就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地方。”
鹰刀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喜道:“卞大将所言不差。官府始终不出面,必定有它不能出面的理由。换而言之,虽然花溪剑派的背后是官府、是朝廷,可因为它不能出面,所以我们要对付的还是花溪剑派本身,只要我们将花溪剑派打压在江南,甚至摧毁整个花溪剑派,那这场仗就还是我们赢了!我怎么这般笨,竟然没有想到这点?多谢卞大将提醒。”
他说是这么说,内心却知道自己之所以反应迟钝,实在是依然没有从与伊织分离的哀伤中走出来的缘故。
卞停微微颔首,笑道:“对极了。只是我还要再说一句,我们面对的花溪剑派已不再是以前的花溪剑派,我们每一次对付花溪剑派的举动都要将官府的力量一起计算进去,这样才不会使我们犯下与无双府、天魔宫等门派相同的错误。只有认识到这一点,我们才有击败他们的希望。”
鹰刀凛然道:“正是。无双府和天魔宫之所以会败在花溪剑派的手上,就是忽略了官府的力量,我们断断不能再重蹈覆辙了。卞大将,你可有对付花溪剑派的良策?”
卞停沉吟道:“兹事体大,非一朝一夕可以蹴就,须得从长计议。依目前的形势来说,襄阳是敌我双方必争之地,长江水运系统更是事关成败的关键,当前最要紧的便是先保住襄阳和长江水运。而据我所知,蒙彩衣已与温家达成结盟协定,其目的便是慢慢蚕食温家,依靠政治手腕巧取长江水运系统,对此我们不能不防。”
鹰刀呵呵笑道:“果然不出杨四所料。说起来,还不得不佩服杨四啊!居然能料敌先机,真是想不通他的脑袋是什么东西做的……卞大将,此事已在我等预料之中,蒙彩衣如果想用这种手段兼并温家,那她恐怕就要失望了……”他刚说到这里,突然想起目前温家几乎是真空状态,不由大喊一声:“糟了!我们快去温家……”说着,人已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前疾掠而去。
卞停一时摸不着头脑,问道:“究竟什么事?”
“到了温家再说,迟恐有变……”
鹰刀的声音遥遥传送过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的人影已如一颗黑豆般大小了。
卞停摇了摇头,长袖一拂,微笑着紧随鹰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