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向她走来,高大的阴影完全遮挡了加洛星的光,他黑色的军靴被擦拭得铮亮,那上面,甚至可以倒映出向葵木然的脸。
“不用怀疑。”他似乎有读心术,很清楚向葵此刻的心理活动,“血迹的主人,都已经阵亡。”
“他们中的幸运儿,或许可以葬在雷曼墓园,忌日时还能在地底下喝一□□人送来的美酒,更多的倒霉蛋,死无全尸,横尸在荒星野外,最终湮灭成宇宙的砂砾。”
向葵讶异地抬头,看向纪梵教官,却因为蹲着的关系,只能仰望他轮廓清晰的下巴,那上面,甚至还有一圈新长出来的胡渣。
他陈述时的语气平淡,但莫名让人听出一股悲凉。
那是一个在战场侥幸生还的战士,对往日那些前仆后继死去的战友的同情。
可就是这个人,在数十分钟之前,却对着所有年轻人慷慨激昂地说,在战场上只有死亡和前进,长官若要战士赴死,战士也必激昂死去,无需二话。
这听上去完全是两个人的语气,令人倍感诧异的是,却从同一张嘴说出来。
——他明明憎恨,甚至,畏惧着死亡。
她有些失语地望着杂乱堆放着的百来把光剑,那些血迹斑斑也许见证了一个战士的垂死时分,然后她抬起脸,看向格斗场上那群稚气未脱的同龄人,他们一定不知道,他们手中的光剑来自残酷的战场,并且,曾属于一名为帝国而阵亡的战士。
“你们从战场上把它们捡回来,又废物利用了——”
向葵尽管心中震撼,一贯冷静的脸却毫无波澜,她面无表情地问:“长官,学校的财政已经紧张到这份上了吗?”
纪梵长官冷冰冰睨了她一眼,用仅剩的左手拄着手里的光剑,不怒自威道:“你对学校很不满?”
“还是——”他放慢了语速,冷厉的眼神变得危险,“针对我个人,有看法。”
向葵已经开始严重怀疑,这位阴晴不定的长官患有严重的战争创伤,也不知道她哪里令他那么看不顺眼,第一节课就将矛头对准了她。
“长官,我对您没有任何偏见。”
她语气轻快,往年在海盗星,父亲阴险多疑,兄弟姐妹争风吃醋互相倾轧,面不改色地撒谎不知不觉已经成为除格斗外她最擅长的能力,几乎成为她的生存本能。
她低眉顺眼,又面容真诚地道:“能够擦拭先烈的血迹是我无上的荣幸,虽然没法上场格斗有些遗憾,不过现在能够为他们做些微薄的小事,我为我们列卡星赛尔家族感到骄傲。”
如果要为自己的角色扮演打分,向葵会慷慨地给自己一个满分。
她现在有点明白纪梵长官为什么选择她了,因为这种无聊的需要不断重复的差事,也就只有热爱闷头干活的列卡星人能做,换做其他星球的少爷小姐,都会抱怨这活太闷太没趣,进而罢工不干。
纪梵长官站在她身侧,对她诚实的回答倒是勉强满意,生硬地下命令:“那下节课,你就继续擦,不得怠慢。”
向葵肚子里咬牙骂了他一声“魔鬼”,面上还是维持着一个新兵对长官绝对的服从:“长官放心,我一定会做好。”
经过这番交谈,她对这位独臂教官倒也没有太多怨言,倘若他人品恶劣,视人命如草芥,就不会特地离开教学区,跑来对她解释这些光剑的来历了。
感觉到教官的那一点点人情味,向葵便决定不再埋怨对方,反正格斗课学的那些皮毛,她五六岁就掌握了,现在上场,反而要烦恼于如何藏拙,教官的安排倒是替她省去了麻烦。
想开了,她便不怕脏不怕累地蹲下,只本本分分做手里的事。
面前搁着百来把光剑,她目光随意横扫过去,角落一把陈旧的沾着血迹和奇怪黏液的光剑吸引她的视线,那把光剑有些年头了,剑柄处的古朴纹饰被磨去了一部分,令它看上去比其他的光剑更陈旧粗糙,可那与众不同的厚重感又在瞬息间令她燃起一点兴趣。
向葵专门走了两步,抽出了那把光剑。
那沉甸甸的光剑就在她手中,剑柄上除了血迹,还黏着浓稠的克姆虫族的□□,哪怕过去了好多年,剑柄仍旧散发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腥味,向葵并不嫌弃,她的双眼灼亮,爱不释手的目光在这把光剑的每个细节处流连,直到在剑柄的最上面,一个不那么引人注意的地方,见到被人工整刻上去的两个字母。
——L。m。
是这把光剑主人的名字缩写吗?
向葵若有所思,沉淀着时间尘埃的字母令她没有第一时间抹去剑柄上脏污的痕迹,而是鬼使神差地食指扣在了光剑的凹槽处——那里有触发这把武器的激光开关。
不过她并没有抱多大希望。
刚才她就试过,好几把都坏了,就算能用,光刃时亮时暗,也不稳定。
不过这把剑的生命力显然要比她预计的更强,当她悄然凝神,指腹用力,“嗡”一声,强劲的白光自剑柄射出,也在瞬间,如悄然驾到的神邸之光,点亮她湖绿色的双眸。
向葵异常欣喜。
她仿佛看见了弥漫着硝烟和厮杀的战场上、这白色光刃猎杀那些虫族畜生时锐利的锋芒,这种痛快果决的杀戮,是她内心隐隐向往的。
她的嘴角愉快地勾起,眼神太过专注,以致没有注意到本来已走开、正准备回到格斗场的纪梵教官身形一僵,突然转过身体,黢黑的眼睛暗沉沉向她看过来。
事实上,他并没有在看向葵。
他过于深沉的视线,正直直盯着那把古旧却在向葵手中焕发新生的光剑,白刃的强光倒映在他眼底,他的唇抿得死死的,像是正拼命克制着某种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