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我爸妈不知道,爷爷奶奶的争吵即使换了地方也没能停下来。”陆在川的声音有些低沉。
尽管过去这么多年,陆在川在提起曾经的事情,也没有办法忘怀。
只是这一次,争吵的听众减少到只有年幼的他。
“他们吵架后就互不理睬,也不理我。”陆在川叹了口气,“如果我试图劝架,他们还会连带着我一起骂,然后谁都不理我。”
明礼喉咙有些干涩,缓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爸妈知道这件事吗?”
“也许他们知道吧。”陆在川说,“但他们也无能为力,介入只会让争吵升级,除此之外毫无作用。”
“而且因为路途遥远,加上他们又都是带毕业班的老师,学校里的课程繁重,一周可能只有一天能来看我。”陆在川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无奈。
“我记得,小时候每次接到爸爸要来的电话,我都会站在窗边,眼巴巴地盯着楼下,期待那辆摩托车的出现。”他回忆起那些时光,眼神有些黯淡。
“在看到摩托车的时候,我就会下楼去帮忙拿东西。”陆在川说,嘴角微微上扬,“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只是骑行用的安全头盔,有时还有妈妈做的菜。”
明礼缓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话:“你妈妈没有来看你吗?”
陆在川想了想:“在记忆中,一个学期妈妈只会来一两次。她很忙,忙着批改作业,带高三的毕业班。”
“寒暑假时,我爸会接我回镇上的家,和他们团聚。”
陆在川在笑,可那个笑容让明礼觉得很难受。
“在说到乔连玉的时候,他们说起小时候的事情。”陆在川思索着,“其实爸妈对我也没那么严格,只是除了学习,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我不知道其他小朋友晚上都在做什么。我只记得,晚上奶奶出去玩时,也会带上我,但她有她的朋友。每次在公园遇到她们,她们就一直聊天,让我自己去玩。”
陆在川说:“可是那个公园里没有我认识的朋友,也没有游乐设施。我只能一个人坐在那里,听她们聊着我不太能明白的话题。”
“后来我就不爱出门了,爷爷奶奶每天晚上各自出门散步,我就自己在家待着。”
“晚上在家无聊时就看电视,电视看累了,就自己看书、做作业、学习。”
明礼凝视着他,神情复杂:“当时你几岁?”
陆在川很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具体几岁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很小,应该只有一二年级的样子。”
“我有个堂弟,我们从小关系很好。”陆在川说,“有机会我带你去见见他。”
陆在川说:“我们俩很像,我姑姑和姑父也在外地工作,堂弟和他的爷爷奶奶生活。”
“堂弟来家里时,他总喊饿让奶奶买好吃的。等我稍微大了一些才明白,他的爷爷奶奶很节省,每天吃饭的菜只有两种青菜。”
陆在川停顿了一下:“不过他性格比我好一些,说直接点就是不太记事。”
“我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虽然挨骂是真的,但爱也是实实在在能感受到的。”
陆在川不知道该怎么和明礼描述这种感觉:“很矛盾,不断在怀疑自己不被爱和感受到被爱中徘徊。”
“我记得小时候换牙发高烧,爷爷奶奶一晚上不睡觉,轮流背着哭闹难受的我,也记得校门口风雨无阻来接我的那辆小三轮,记得他们怕我吃不饱,给我口袋里塞钱。”
“在这种环境里,我不断在和自己自洽,希望找到一个好的平衡点,可以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消失,但很可惜,没有做到。”
陆在川呼了口气,说出尘封在自己心里这么久的事情,似乎要比想象中困难一些。
“有一件事情我记得很清楚。”陆在川说。
明礼语调微扬:“什么?”
“小学时,学校每年都会统计留守儿童的数量。”陆在川回忆道,“那时年纪小,我不太明白什么是留守儿童。后来老师解释说,父母不在身边,进城务工而被留在家里的孩子就是留守儿童。”
“每年这个时候我都非常的纠结,我究竟算不算是留守儿童。”
学生时代总是这样,忘带红领巾,没交作业本,这些在现在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在当时却严重到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
明礼好奇地问:“那最后你怎么填的?”
陆在川轻笑了一声:“我填了非留守儿童,因为爸爸每周都会来看我。我觉得自己不算是长期见不到父母的留守儿童。”
“但提交那张表格时,我其实非常紧张。”他继续说,“我怕老师突然叫住我,说我撒谎,说我明明是留守儿童,却填了不是,给他们的工作添了麻烦。”
明礼握着被子的手微微僵了一下,这一刻他明白了,陆在川的谨慎背后,隐藏着深深的不自信。
他总是担心自己会给别人带来麻烦,所以对每一个要提交的答案都需要反复确认。
这种性格让与他合作的人感到非常放心,因为他经手的事情总是完成得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