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私塾里,老先生摇头晃脑,孩童们童声朗朗,却也有张望窗外飞过去的鸟儿的顽童。忽然,那顽童叫道:“先生,有人躲在那里!”孩子们都看了过来,窗台上分明什么都没有。老先生走到门口,皱着眉头看躲在窗台下面的稚童:“你是哪家的孩子?”那孩童犹豫着看向他,怯生生的。老先生一怔。这孩子——生得过于好看,年岁尚小,便在眉目间有股楚楚动人之态。“我可以听你们上课吗?”这孩子攥着自己的衣角,咬着唇,小声说,“我不耽误你们,只在外面听。”老先生有些困惑。有些孩子家贫,他是见过的,然则观这孩子的衣着却是好料子,不像家贫——却也不是。他又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这孩子身上的衣裳,总觉着衣料上面的花纹不像孩童穿衣常用的那些,倒像是女子的衣物上才有的。“你有心向学是好的。”老先生和蔼道,“不知你家在哪里?”这孩子不说话了,只用一双眼睛看着他,格外可怜。老先生正要再说话,这孩子道:“我叫傅南生,家贫,无父,我娘不让我读书。”老先生沉吟片刻,叹了声气:“有心向学便好。”傅南生讨好地看着他:“那我可以继续在这里听了吗?”“进来吧。”老先生说。日落西山后,华灯初上,傅南生低着头匆匆地绕到花街后巷,朝“家”走去。他的家是妓院,他自生下来便跟着娘生活在妓院里面。此时的花街正是客多的时候,傅南生从后门进去都遇上了好一些人。这些人大多识得他,见到了便笑嘻嘻地逗他:“小南生又长高了?”“更漂亮了,比你娘漂亮。”“可别说,和他娘长得太像了。”“比他娘漂亮。”“过来,南生。”傅南生贴着墙,绷着小脸,低着头不去看面前的嫖客。对方也不是为难他,朝他手里塞了几个铜板,道:“买糖葫芦吃去。”傅南生觉得这几个铜板烫手,他不愿意要,想把它们扔到地上,他嫌这些钱脏。眼前这些人是嫖客和妓|女,嫖客脏,嫖客的钱也脏。可是他不敢扔掉这些钱。上一次他扔了,惹怒了客人,那客人踹了他一脚不提,回去之后他娘知道了这事儿,又打又骂。“嫌嫖客的钱脏是吧?老娘养你的钱就是靠他们给的!有种你别吃饭!滚!”他娘这么说,傅南生就害怕了。他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滚,他只有他娘,若他娘不要他,他便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了。他便不敢嫌这些钱脏了。那给他铜板买糖葫芦的嫖客见他不说话,捏了把他的脸,也不逗他了,转身搂着老相好继续花前月下去。傅南生这才得以脱身,像幽灵一般迅速朝他娘的厢房跑。跑到厢房外,却被人从身后拎住了衣领,他回头一看,叫道:“干娘。”是妓院里面的老鸨,对傅南生算不上多好,却也不差,只道:“你娘有事呢,今儿客多,你赶紧着去厅里打打下手,也能多讨几个赏钱。”傅南生不愿意去,他讨厌这个地方,可是他只能去。傅南生人虽小,但做起事来却也不含糊,斟茶倒水,打扫地面,他都做得来。常常往来这儿的熟客也多知道他,喜欢他生得漂亮,乐得给他赏钱。我和她们不同,我是小厮,不是娼。傅南生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一夜忙下来,傅南生委实得到了不少赏钱,他瞧着娘房里没有客人了,这才回去:“娘。”他娘瞥他一眼,没说话。傅南生乖巧地将得到的赏钱都放到桌上。他娘仍然没说话。“我去水房洗洗。”傅南生说着便又出去了。他却没有去水房,而是去了柴房,关上门,从墙角的洞里面拿出来一个小包裹,打开来,里面是许多蜡烛头、旧毛笔和用过的宣纸。这都是傅南生捡的。妓院里也多附庸风雅,那些自诩文人雅客的嫖客和妓|女们用这些取乐,用完自然要扔,傅南生便偷偷地捡回来。他娘不让他学,说学得多了不是好事儿,学得多心也大,可偏偏是个贱籍,心越大只会活得越难受。傅南生并不愿意一生做贱籍,他想带着娘离开这里,他想读书,想考状元。他娘起初听了只冷笑,后来笑都不笑了,只告诉他,贱籍永远都是贱籍,哪怕脱了籍,旁人也会永远用看贱籍的眼来看他。傅南生不相信她说的这种话。傅南生将蜡烛头拼接在一起,点燃了放在破碗里面,他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宣纸铺平,拿起毛笔舔了舔,在纸上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