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飞卿反倒朝他笑了笑,道:“我做我的人,首先得自己看得起自己,否则再多人看得起我又如何?”傅南生默然片刻,小声道:“我错了。”陈飞卿的笑有些怅然。傅南生认错总是比谁都坦率,却从不改,他也不做指望了。傅南生觉得,这一次陈飞卿是真的想要惩罚自己,是真的不愿意原谅自己,所以用这个法子令人生不如死。他终于知道陈飞卿真正生气是什么样子了,十分的可怕,想出的折磨人的法子是这世上最可怕的酷刑。他只好百般地讨好陈飞卿,凑过去拿舌头给他舔舐伤口。差役带的外伤药粉用完了,得路过下个城镇时才买。陈飞卿侧过头看着他,忽然轻声地叫他:“南生。”傅南生抬眼看着他。陈飞卿很温柔地问他:“我们俩以后好好儿地过,好吗?”傅南生到了流放的地方,确实是蛮荒之处,刚刚才又与当地的蛮民发生冲突,死伤许多人。陈飞卿顾不上休息,脱下枷锁,立刻便去与蛮民们见面。身后自然要跟着个摆脱不掉的小尾巴。傅南生在天牢里面待了那段时间,满头青丝都白了,他如今虽然不再那样在意外貌,但难免引人注目,便总是拿东西包着头,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盯着陈飞卿,话又不多说,亦步亦趋地跟着陈飞卿,总被人当成是陈飞卿的女眷。有傅南生在,陈飞卿总是预料不出事情的走向,这次也是一样。但这次不算坏事。陈飞卿与那些蛮民原本言语不通,说不得两句,对方便不耐烦了,推推搡搡的,傅南生便立刻冲上来挡着,头巾也掉了,那些蛮民们愣了愣,扑在地上就开始跪拜。陈飞卿也愣了。他倒是见过为了傅南生的相貌神魂颠倒的人,可也不至于这样夸张。傅南生自己都愣了,警惕地朝陈飞卿身边靠。还是一同跟过来的汉人恍然大悟,对陈飞卿说此处蛮民信奉的神和傅南生有些像,相貌是妖艳的,发是雪白的。这什么神啊!陈飞卿莫名其妙,却十分懂得顺水推舟,将傅南生往前一推,让他装神弄鬼。毕竟事情都是因地制宜的。傅南生只是黏人与安分,又并非失忆,装神弄鬼的本事还是有的。就这样,居然令朝廷头大许多年的问题便顺利了起来。总之他们的神在陈飞卿手上,逢年过节推出来给他们散散福气,威逼利诱着他们学官话受教化。傅南生还不是很情愿,嘟嘟囔囔,必须得哄。三两年下来,情况便有了许多的好转。以往蛮民与汉人总起冲突,无外乎是沟通不畅乱起波折,如今话也说得通了,许多事好交流,蛮民也不是完全不讲理,又见汉人确实是带来了许多便利,便也温顺多了,跟着一起垦荒建屋,驱逐蛇虫猛兽。皇上听闻消息很高兴,特许陈飞卿与傅南生能回京探三天亲。陈飞卿当初走得也不算潇洒,如今便很期待回去见亲人朋友们,问傅南生想不想回去,傅南生说想说得一点也不真诚,眼睛就盯着陈飞卿。陈飞卿知道他如今是这样,去哪里都行,反正自个儿在就行。也不知道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掰好,只能慢慢来,至少用了三两年让傅南生肯离茅厕十步远了,也不会数五十下就要叫一声确认陈飞卿还在,改成了数一百下。还有一点,傅南生的头发长长了,剪过几次,终于又黑了回来。原本本地的汉人还担心没得装神弄鬼了,也不知道傅南生怎么跟那些蛮民糊弄的,居然蛮民觉得自己神的白发变黑了是吉兆,受教化得更积极主动了。陈飞卿便带傅南生回了京城,一路上只觉得恍如隔世。傅南生如今这样子,陈飞卿只好带着他一起回安国侯府,坐在府里还有些忐忑,生怕他爹要朝傅南生发作,反正怎么想他爹憎恶傅南生也是应该的,连他娘也曾在私下里委婉地提过对傅南生的不满。可还好,毕竟这么久没见着儿子,陈飞卿他娘只顾着心疼,没空看别处,安国侯倒是糟心地瞪了半天低眉顺眼的傅南生,又不想去为难一个疯子来给自己掉价,只好忍了。一顿饭便吃得有惊无险过去了。饭后安国侯便说有事出门,不愿意再留在家中糟心。陈飞卿陪着他娘在后院说话。夫人见傅南生这时候也要跟着等在几步外,便也有些糟心起来。她当年生陈飞卿生得难,生下来本就疼,陈飞卿又是个贴心乖巧的,她自然疼上加疼,眼看着这么疼的儿子如今这样,说不上去为难傅南生,可确实是心里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