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挽风在桌案上翻了翻,找出两本泛黄的书册。
“行军主簿有记录。”
五年前的三月初十,今上登基,改国号为“奉德元年”。
远在关外的出征大军未收到关内的消息,每日的行军记录,依旧记载着先帝年号:“广业四年”。
广业四年,三月初十。大漠急行军五十里。大军饥渴甚,掘地取水,杀马以食。
……
广业四年,三月十五。龙骨山南麓,伏击突厥,一日双战。死伤两千余人,灭敌五千。
……
广业四年,三月二十八。遭遇伏击。
行军记录断在三月二十八这一天。
早已逝去的不知名的某位行军主簿的记录册在众人面前展开。
干透的褐色鲜血涂满半页纸,“同袍反目,刀兵屠戮,言指贺帅叛国。”
“为何如此!!!”
静悄悄的石室里,呼吸声仿佛都停下了。
被斑斑褐色血迹固定于书册的静止的绝望呐喊,跨越五年时光,充满整个房间。
萧挽风神色不动地把书册往回翻。
由军中不同的两名主簿记录下的行军日志,都停止在广业四年的三月末。
泛黄的旧书页一页页回溯,停在某处。
“诸位看,三月十六日记录。”
“广业四年,三月十六。天子抱病出帐,取御帐小米十升,羊一只,慰问将士。贺帅跪谢领御食,分之诸军。
吾愿圣上安康,愿我大军凯旋。”
两本行军日志,均记录天子赐御食的场景。
三月十六,新天子已在京城登基,先帝御驾却依旧好好地在关外大军护卫当中。
贺风陵随驾,还在策划伏击突厥,意图洗刷龙骨山战败的耻辱。
石室一片寂静。先帝薨于龙骨山的可怕真相呼之欲出。
杜祭酒停笔不敢抄录,把自己缩成个鹌鹑。卢编修硬生生掰断了笔管。
林相面无表情道:“不知来历之两本书册,谁人伪造不得?河间王,你血口喷人,暗示先帝薨逝于龙骨山乃是人祸,老夫不认。”
对于先帝的死因,林相矢口否认并不令人意外。大长公主厌烦地站起身。
“他认不认都无妨。三月十六,先帝抱病出帐赐御食。这件事只要发生过,当日军中几万将士都知道。本宫不信他们杀光了所有将士,一个活口没留下?挽风,能不能查。”
当然能查。相隔不过五年,幸存的将士人数不少,只要噤声的当事人敢张嘴说话,不难查。
“那就行了。”大长公主笑说:“只需证实三月十六,先帝人还好好的在军中,贺风陵随驾,显然既未通敌,也未叛国。林相,这是你经手的第一桩大案。诬陷贺帅致死的罪名……你可跑不掉。”
以己私怨,诬陷大将,以致屈死,直接导致御驾亲征失利。
“啧啧,足够把你林家全族押去菜市口斩首一轮啊。”
林相沉默良久,开口道:“死又何妨,记录下老夫今日之言语!贺风陵,今日之栋梁,明日之祸根。老夫宁受天下詈,拔剑斩除祸根。身死名裂亦不怕,剖取丹心以证天。”
好个“身死名裂亦不怕”。
萧挽风唇边挂着嘲意,“不,林相怕得很。沽名之人,最怕名裂。”
林相最后这般姿态,显然比起死,更怕名裂,宁死也要留下忠臣的贤名。
大长公主听烦了,甩袖而去。萧挽风起身送人回返,走去石室另一侧,被所有人忽视的一个人面前。
林家幼子,林三郎。被打个半死,又凉透了心,早哭得出不了声,浑身抖个不停。他虽然不够聪明,但也不傻!
他听得清楚,父亲放弃了林家,包括他这不成器的儿子的性命,一心一意要保他自己的身后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