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不必说。”他沉声阻止。目光抬起,以极度审视的视线,上上下下打量篝火对面的年轻宗室郡王。
这次开口问:“十五中秋夜,风尘仆仆跑一趟老夫这处,劳烦了。殿下坐近些说话。”
谢崇山一个字都不提儿子谢琅,当面只说女儿明裳。
“谢家武人门第,三代往上都是泥腿子。我们夫妻粗野惯了,不怎么会养女儿。明珠儿在我谢家,养得不算好。”
谢崇山这回出人意料,居然先开口致歉。
谢明裳大为震惊,飞快地瞄了眼老父亲。
但谢崇山这句致歉只是个引子。话锋一转,他接下去道:“但殿下不同。宗室贵胄,天家门第。我女儿在河间王府,理应过得比谢家好十倍,百倍。”
萧挽风纹丝不动地听着。眉峰都未动一下。
谢崇山说着说着激动起来,一把抓起女儿的手,指着谢明裳手里的树枝,喝问:“她四月才入你河间王府,至今不到半年,为何话都不说了?!”
“殿下,给个交代!”
举着树枝的谢明裳:“……”
谢明裳啼笑皆非,换左手接过树枝,在沙地上写:【爹爹误会了——】
不等写完,谢崇山斥道:“你写什么?让他说!”
萧挽风便直截了当地道:“心病非病,药石难医。她想开口时,自会开口。她不说话,因为心里有未知物,阻碍她说话。”
谢崇山大为不满:“她想开口时,自会开口??河间王,一句话轻描淡写就想搪塞过去,你当老夫好骗的?!”
喝问声中已霍然起身,喝道:“来人,拿老夫的陌刀来!河间王今日不给个交代,老夫只能请河间王下场赐教了!”
两名亲兵扛来长陌刀,第三名亲兵飞奔去牵马。附近喝酒庆功的七八名将领闻声惊起,纷纷跑近相劝。
谢明裳吃惊不小,腾得站起身,伸手拦截。但谢崇山脾气上来,谁能拦得住?
再看对面坐着的萧挽风丝毫不避让,居然也站起身来,吩咐牵马。
中军帐外,篝火熄灭,改用火把照耀,两匹骏马牵来空地。
这处动静不小,围观看热闹的将士乌泱泱站得四处都是。到处都有人问怎么回事,和大帅动手切磋的贵人是哪个。
将领里认识河间王的可不少,消息当即哄传出去。
谢崇山沉声道:“乱七八糟,成何体统!清场。”
中军帐子外清出一大片跑马空地。
场地清空,这场动手切磋,更显得正式了。
谢崇山心里其实存了激女儿开口说话的念头。
任由谢明裳拉扯,还是提刀上马,坐在马背上道:“明珠儿,你开口说一句缘由,为父即刻下马。你不开口说话,为父就去找他讨个说法。”
谢明裳停止扯缰绳,原地轻轻吸了口气。小跑奔回去拿树枝。
谢崇山看在眼里,闭了闭眼。
心病非病,药石难医。明珠儿到底得的什么心病?摆出提刀对阵的架势,也逼不出原因?
帐子里喝酒吃席的两位贵客:逢春公公和裕国公两人,都飞奔过来拦阻。顾沛喝酒喝到一半,闻讯也大惊奔来:“怎么了怎么了?好酒好肉的中秋庆功宴,怎么突然要打起来了?”
萧挽风牵起坐骑乌钩的缰绳,并不急于上马,对横刀策马、来回踱步等候的谢崇山道:
“莫逼迫她。心病难医,急不得。”
“心病难医。”谢崇山冷冷道:“她一个二十不到的小丫头,能有多少心病?老夫说句不客气的,她入关来京城这许多年,过得好好的;去贵王府不到半年,身上病痛、心病,全都出来了!”
“老夫把撂话在这处!所谓心病,为何不愿开口,她今日愿意说出缘由,老夫听她说。她不肯开口,当然算贵府照看不周的过错。”
萧挽风唇角露出细微嘲意:“实话实说,谢家确实没养好她。”
她在京城这许多年,过得好好的?
“她想不起从前关外事,谢帅不觉得古怪?”
谢家疼爱女儿,说爷娘没有尽力看顾,那倒冤屈了他们。女儿病倒,四处奔走请郎中;一小葫芦二十两高价配的药酒,不要钱似的随身携带服用。
谢家家风粗犷,谢家老夫妻两个都不是心思细腻之人,只看得到身上的病症,精心照顾身体,看不见心里的病症。头疼医头,脚疼医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