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裳上下打量对面肩宽腿长的男人,开口喊:“阿折折。”
浓黑的眉峰果然即刻细微皱起,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人却没有更大的动作,只看她一眼:“别闹。”
“你们中原人不喜欢这种称呼?”谢明裳笑盈盈地喊他:“但我们关外都喜欢喊叠字,显得亲昵。很好听呀,阿折折。”
萧挽风起身去银盆洗手,边洗手边道:“关外也不会以叠字称呼成年男子。”
被当场戳破的小娘子眨了下眼,迅速改口:“挽风。”
“你不是喜欢叠字,你是故意捉弄人。”萧挽风擦干手,走近她身前,在瞪大的乌亮眼睛注视下,指节重重刮一下柔软的脸颊。
“淘气。”
午饭后,谢夫人撑伞走近书房。
敞阔的书房里静悄悄的,除冒雨而来的访客,只有年轻不苟言笑的王府主人,和趴在桌上专心作画的素衣小娘子。
谢明裳的绘画路子极为写实,和中原写意画法截然不同,不知从哪处学来的。
手持一截炭笔,仔细地描绘体态五官,人物跃然纸上。
她起先在画的,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发丝乱蓬蓬的,肩背披甲,抱着头盔开怀大笑。少年人特有的活力几乎洋溢出纸面。
第二幅画的是个妇人。鹅蛋脸,浓密乌发编成长辫。上半身穿小袄。
鹅蛋脸上却空白无五官。
谢夫人走近打量女儿画作时,谢明裳正好也在犯难。
“这是我阿兄。”她指着浓眉大眼的少年郎,“谢琅也是我阿兄。”
“我有两个阿兄?娘,为什么谢家从来不提有个二郎?”
谢夫人的脸色极为难看。她勉强笑转开话头:“你这小丫头,带话要穿淡黄长裙?为娘都这把年纪了,好容易翻箱倒柜找出一条。”
她今日果然穿了一条浅黄色的长裙来。谢明裳欢喜地看了片刻,抱着母亲说:“娘年轻的很,穿得好看。”
谢夫人的神色舒展几分,紧紧地抱住女儿。
谢明裳却又回身继续动笔,把画中妇人的轮廓勾勒完整,炭笔细致画出一条拖曳及地的长裙。
屋里两人的注视下,她推开木窗往外张望:“娘,你的骆驼呢?”
谢夫人自入王府始终保持的平静神色,仿佛平湖表面被人掷下一块大石,瞬间裂开缝隙,眼眶发了红。
谢明裳没有察觉母亲的异样。她真的疑惑。
疑惑之余,拿起画纸反复比对。
她有两个阿兄,这没什么。很多人家都有两个阿兄。
“但我为什么有两个娘?”
她握着鹅蛋脸妇人的画纸。谢夫人的脸型坚毅略方,骑骆驼的娘,分明不是眼前的娘!
她吃惊地问谢夫人:“我爹呢?我要问他!是不是爹娶了两房夫人?娘,我是你亲生的对不对?”
“劳烦殿下!”谢夫人忍泪,腾得起身往外走,不回头地道:“老身有话说。请一步,书房外说话。”
主宾两人都未打伞,冒雨站在庭院里。书房周围清场。
隐约争执声响自雨中传出。怕惊扰了书房里的人,两边说话声都不大。
谢夫人沉声道:“来路上,老身便和贵府严长史说,她的药酒不能停!停药则癔症发作!”
萧挽风的回复更简短:“以毒攻毒,焉能持久?药酒必须停。”
谢夫人强忍着泪,心疼酸楚又愤怒,胸膛剧烈起伏:“她在谢家五年都好好的!我好好一个聪颖机敏的女儿,在王府里变成这幅模样!殿下不心疼她,我心疼我自家女儿!”
雨水四下里飞溅。谢夫人的语气越来越激动,几乎爆发时,被萧挽风一句话打断:
“她想起她真正的兄长了。谢夫人想她重回昏昧?”
谢夫人激烈的质问突然哑了。
隔片刻,哑声道:“殿下什么意思?”